第 13 章
  在温暖明亮的宫灯映照之下,萧玉杏的眼神熠熠生辉,仿如世上最珍贵的猫儿眼宝石。
  在这一瞬间,呆呆盯住她的谢承宣有些失神。
  他迅速垂下眸子,静默不语。
  萧玉杏轻声说道:“我并不想逾越、过问大爷的公务,只眼下这个困局……于你我无益,不如早些破局。”
  ——总不能一直被针对吧!毕竟谢承宣是来这儿从军的,也就是眼下还没遇上战事,要是不尽快解决人际关系,万一战事将至,他就是头一个被召上战场的炮灰!
  萧玉杏虽有前世的经历,却也怕出意外,比如说……万一他死了,那她可怎么办?
  要是他死了,她就成了个美貌小寡妇,处境可能会比双十未嫁老女的景况更尴尬更堪忧。
  所以在短期内,只能是他好了、她才能好。
  谢承宣不笨。
  萧玉杏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教他瞬间清醒。
  “我在军营里……像是有点儿不妙,”他低声说道,坦然承认自己的窘况,“……胡松(布衣派)针对我,马皓然(裙衣派)也针对我,宋晓就在一旁看我的笑话……”
  说着,他攥紧了双拳,“然我谢家祖上并非泛泛之辈,我幼时也正儿八经地跟着骑射师傅练过……凭真本事,我当然不会不如他们。只是,毕竟他们过惯了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很有实战经验,和他们对阵,我多多少少是要吃些亏的。”
  他又压低了声音,“说句实在话,我倒不怨他们在武力上对我使出十二万分的功力,就是……把人把傻子看待的那种眼神和语气太让人难受了。”
  萧玉杏点头。
  他没有因为好面而打肿脸充胖子、瞒着她什么也不说,这就是好的。
  再说了,一个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们的交往、直接影响到女眷之间的往来。如果谢承宣与同僚处不好、或者他本人立不起来,那凭她再怎么长袖善舞也是于事无补。
  “大爷可有解决的法子呢?”萧玉杏又问道。
  言外之意是: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
  谢承宣叹气,“……当下最最麻烦的,就是手下无人可用,我这什夫长当得名不正、言不顺啊!”
  说着,他说出了自己的窘况。
  当什夫长,手底下要辖九个兵,连他自己在内才够十人。但宋晓也存着为难他的心思,居然不给谢承宣人手!
  当然也不是一个都不给……
  宋晓给他派了两个人去,一个是快四十多岁、惯会偷懒耍奸的老油子;一个是受了伤、跛了腿的伤兵!
  哪怕就算是谢承宣的三个侍卫,他的团队一共也才六个人!
  每天操练,他以六人对抗对其他什夫长的十人小队,且那老油子和伤兵又上一场就趴下……基本就是他们四人对抗对方的十人,一天操练早中晚三场下来,不累趴下了才怪!
  听了谢承宣所言,萧玉杏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难怪每天晚上回来他的衣裳都是破的。
  萧玉杏沉思片刻,“自己带兵进去也是使得的么?”
  谢承宣道:“我给他们也办了兵籍。”他指的是那三个侍卫。
  “奴仆也可?”萧玉杏又问道。
  谢承宣陷入了沉思。
  他的侍卫们打小儿起和他一块儿长大,当然是他谢家的世仆。但这次他要来南疆,已经提前跟侍卫们说好了:若愿意跟着他来南疆打拼的,他给他们放了奴籍,日后就在他手下当兵卒,将来可自凭本事挣军功。
  原跟着他的共有四人,三人同意了、另一个放心不下家中的老娘和新娶的媳妇儿就没跟着来,谢承宣让那人回到了乡下去,和他老娘媳妇儿团聚。
  所以侍卫们不是奴,参军入兵籍也并不难。
  但萧玉杏的话提醒了他。
  思考良久,谢承宣缓缓说道:“奴仆不能入兵籍,领不了饷粮。但是……”
  但他在无人可用的前提下,买来奴仆、也可说是他的贴身护卫,拉去军营暂且陪同练兵,别人也无话可说,毕竟他的奴仆是不领饷银的。
  日后等他在军营里站稳了脚跟,再让奴仆退出就是。
  这么一想,谢承宣抬眼看向了萧玉杏。
  萧玉杏笑道:“赶紧采买几个壮实些的男仆,暂时先陪着大爷操练倒也无妨,去军营里练好了身后,将来回到宅子里守门巡护也是好的。”
  谢承宣点头,“阿杏提醒我了,我倒还没想到这一点。明儿我轮换,这就上县衙去问问。”
  ——大雍国不设人市,禁止私下买卖奴仆。但犯了官司被抄家、罚没为奴的大有人在,可去官府问问,有合适的就买一两个回来。
  萧玉杏又道:“怕是不好领四个奴仆去罢?不如大爷再去问问隔壁家的文七爷。”
  听了这话,谢承宣有些诧异。
  萧玉杏便将今天发生的事儿说了。
  谢承宣面上终于带出了笑容,“阿杏眼光不错,文薜这人……是军营之中为数不多的、没对我落井下石的人物了。”
  萧玉杏啐道:“我哪里知道文七爷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是平日里与文七奶奶略有些来往,知道她的为人罢了。”
  谢承宣笑笑,“是我出言无状,阿杏莫要生气。”然后又叹道,“咱们才来这儿几天呢,阿杏就已经摸透了左邻右舍的脾气,这聪慧……我自叹不如啊!”
  萧玉杏已和他说完了正事儿,不想多呆,便站起身,笑道:“大爷谬赞了,如无其他事,那阿杏就先回房去。”
  谢承宣点头,“早些歇下罢,明天若你也无事,那咱们上街市去逛逛。”
  萧玉杏一听,十分欢喜!
  虽然说,她仗着已婚妇人的身份也能在附近走动,但始终没有胆量去远处。如今有了他的陪伴,她就能去玩一点儿的地方走走看看。
  “好,多谢大爷了。也请大爷早些歇下。”说罢,萧玉杏款款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进东屋,萧玉杏立即奔到了窗前,在一盆百合花前蹲下。
  她捧住怒放的花朵深嗅了一口气,又深嗅一口气……直到那幽香馥郁的甜浓花香深入肺腑,才拯救了她那……被谢承宣身上浓重的汗酸臭气薰坏了的鼻子!
  微喘了两口气,萧玉杏换了衣裳去角房里重新洗了把脸,回到窗前、拿出妆奁仔细打理好自己,这才上床歇下。
  太平城是个小地方,但听说市集上的东西特别多……因为近海嘛,有好多好多海味、也有干货,更有不少特色小食!
  萧玉杏甜甜地睡着了。
  = =
  第二日,萧玉杏早早起来,兴高采烈的收拾好自己,还翻找出一对绢花,教春明簪在了双丫髻上。
  用过早饭,出了东屋……
  谢承宣已经在院子里了。
  他也已经收拾过自己,里头穿着玄色短打,外头松松垮垮披了件月色宽袍,额上系着玄色镶珊瑚珠的抹额,显得身段高大魁梧,风流倜傥。又因近段时间来他的肌肤黑了好几度,愈发显得眼眸明亮、灿若星眸。
  萧玉杏一出来,他便转头看向了她。
  她穿着雨过天青色的裙裳,发髻上簪着蝴蝶对簪小金钗,面上神采奕奕,看起来像是淡淡的扫了一层脂粉,使得她那本就姣美的容貌更加美艳三分。
  “大爷,早啊!”萧玉杏笑着朝他打招呼。
  谢承宣面上就不自主地带上了笑容,“……早。”
  顿了一顿,他说道:“都收拾好了?”
  萧玉杏点点头。
  谢承宣道:“那走吧。”
  夫妻二人便带着侍女侍卫出了门。
  太平城不大,一共有两个集市。一是南市,以卖菜、卖海鲜为主;一是北市,以卖各类高档脂胭水粉、布匹首饰为准,附近还有几家很出名的大酒楼。
  萧玉杏觉得要先去县衙办正事儿……
  但谢承宣却执意要陪着她先去逛街。
  于是萧玉杏先去了南市,买了一大堆的各种食材,叫厨娘先送了回去;然后又去了北市,逛了好几家商铺,买了不少布匹、鞋子之类的。
  逛得差不多了,谢承宣带着萧玉杏去了北市附近的一家叫做莲香居的大酒楼,找小二要了间雅间,又让两个侍卫守护着她;他则带着另外一个侍卫去了不远处的县衙。
  萧玉杏拿着菜单细细地看了一回,点了两样谢承宣爱吃的清炖羊肉、黄焖鸡,然后又点了好几样……看名字就应该很好吃的甜品。
  跟着,她就倚在窗边、无聊地张望了一下。
  没一会儿,谢承宣就过来了。
  萧玉杏趴在窗边、扭头看向他,“这么快?”
  谢承宣答道:“正好有现成的,我就要了两个人……阿杏回去给他们置几身衣裳,再请了郎中来给他们医病罢!”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两张契纸,递给了她.
  “还病着?”萧玉杏很是诧异。
  他要两个病奴做甚?
  接过契纸一看,这两个男奴,一个二十八岁,原名陆九庭;一个十九岁,原名楚真。
  谢承宣道:“都是皮外伤,另外就是……可能身上有虱子,得小心些。”然后又问,“可点了菜了?忙了这半日,饿了。”
  萧玉杏收好了契纸,连忙让春明去找小二、让上菜。
  等到小二过来上菜的时候,谢承宣又吩咐小二,“……来四十个肉包子,外加两壶茶水,送与我那两个男奴吃。”
  小二应下。
  萧玉杏也不以为意,与谢承宣一块儿用完了饭。
  不得不说,南方人是真的很会做甜品。她点的一样玫瑰酥,不仅样子好看,味道也是真的好!另外一样叫做金沙玉露丸的甜品,更是颠覆了她的想像!
  这金沙玉露丸,是将捣碎成泥又掺了羊乳的咸蛋黄,塞进去皮去核的鲜荔枝果肉里,然后外表再裹一层面粉蛋液,下油锅炸熟。
  吃在嘴里……
  先是表皮酥脆鲜美,然后就能吃到甜嫩多汁的荔枝肉,最里头的是化成了浆的咸蛋黄乳泥!这咸甜交加的滋味,匪夷所思的搭配,让人欲罢不能!
  萧玉杏一口气吃了三个!
  谢承宣对甜点不怎么感兴趣,吃了一个就再不想吃了。
  萧玉杏让春明把剩下的七八粒金沙玉露丸给打包好,打算带回府去。
  两人用了饭,便准备回去。
  萧玉杏戴好了帷帽,跟着谢承宣下了楼,走到酒楼门口时……
  她看到了谢承宣新买下的两个男奴。
  ——两人皆是蓬头垢面的,面上尽是污泥与血迹,所以根本看不清模样儿。他们都果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只一人强壮得像座小山、另一人清瘦些。他们都只穿着一条破成须的裤子,还光着脚?
  此刻,他们正蹲在酒楼旁,狼吞虎咽的吃着肉包子。
  看到谢承宣出来了,两人快速抓起盘子里的最后几个肉包子,狠命地往嘴里塞,然后站起了身……
  一个侍卫过去赶他们,“往后退往后退,当心把你们身上的虱子过到了我们大奶奶身上。”
  两个男奴抓着包子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萧玉杏越过他们,走到了马车旁。
  就在她与两个男奴擦身而过的一刹那,萧玉杏心下惊叹——那个身材壮实的男奴可真高大啊!
  但她也没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那两人一眼,只就着春明的搀扶、爬上了马车。
  然而就在她跨进马车的那一瞬间——
  一道极其霸道强势的目光突然如冰箭一般朝她射了过来!
  萧玉杏被吓了一跳,循着那视线望去……
  然而那两个男奴却低垂下了头,仿佛并没有看向她?
  这……
  难道是她的错觉?
  萧玉杏仍心有余悸,她拍了拍心口,坐好,指挥着春明放下了车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