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粥
  徐南烨揉按在太阳穴道边的指尖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的侧脸上还有因为趴在桌上睡留下的痕迹,浅眸清透, 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睡衣宽松柔软, 棱角全无。
  尤其那一头略显蓬松的短发,没有被定型胶梳成刻板严肃的背头,让他看上去像只阳光下沾满清爽味道的毛绒熊。
  比起他这副人畜无害的温和模样,褚漾就是一只刚出洞急于吸取人精的妖怪婆娘。
  徐南烨唇角嗡动, 但客厅里的环绕音响声太大根本听不见, 褚漾急忙关掉音响,总算是听见了徐南烨说的话。
  这间屋子总算安静了下来。
  耳朵得以解放的徐南烨靠着墙, 嗓音有些沙哑:“不是说周末留在学校吗?”
  褚漾有些尴尬,揪着衣角反问他:“你不是说周末加班吗?”
  “带回家做了, ”徐南烨抬眸, 扫了眼狼藉满地的客厅,声线骤轻, “原本偷了个小懒,在书房睡过去了,多亏你叫醒我。”
  褚漾神色复杂:“你,刚刚都看到了?”
  徐南烨挑眉:“你指什么?”
  褚漾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电视, 再指了指被扔在地上的吹风机,自然不言而喻。
  “看到了, ”徐南烨用指尖在自己脸上划过一圈, “去洗脸, 吓到我了。”
  褚漾猛地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内心羞愤。
  她这人死鸭子嘴硬被人看到这种发病现场还不忘替自己找台阶下,嘴巴犟着:“你就不能体谅下你老婆我的自尊心说自己没看到吗?”
  徐南烨善于接受别人的意见,并立即执行:“好吧,没看到,但是请你赶紧去把脸洗了。”
  褚漾悲愤欲死。
  徐南烨长腿一迈,直接往客厅另一边走去,到小吧台那儿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抿了口水,发现是冰的,又将饮水机的温度功能按到加热,放下水杯缓缓走到褚漾身边,在她脚边坐下了等水加热好。
  褚漾还站在沙发上,身侧的软垫忽然陷了下去,她低头,看着男人的发旋发起了呆。
  身边的人好半天都没反应,徐南烨仰起脖子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腿肚子,语气无奈:“还不下来?”
  “哦。”
  褚漾这才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发现徐南烨正靠着沙发闭眼休息。
  她脸上的妆就这么吓人,他连睁眼都觉得困难?
  褚漾有些生气,忽然又不想听他的话乖乖去洗脸,故意撑着沙发凑近他,跟他鼻尖对着鼻尖,打算等他睁眼那一秒给他吓一大跳。
  男人的呼吸有些粗,还含着沙哑沉重的低·喘,唇色发白,不似平常那般有血气,胸口明显的起伏着。
  从鼻腔呼出的二氧化碳打在褚漾脸上都能感觉到热。
  “漾漾,”徐南烨仍闭着眼,声音比刚刚更哑了,“别靠我太近,会传染给你。”
  褚漾这个五大三粗的马大哈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了。
  “你生病了?”
  徐南烨忽然蹙眉,捂着嘴用力咳了几声。
  难怪他要把工作带回家里做,难怪他会在书房里就睡过去,如果不是褚漾在客厅太闹,他甚至不知道会在书房睡上多久。
  褚漾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有些烫。
  “我扶你去卧室躺着吧?”
  徐南烨撑着坐垫站了起来:“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因为发烧,向来精明的脑子都有些不清楚,徐南烨直接踩上了地上摊着的半包薯片,噗地一声里头的薯片碎末飞溅出来,散落在地板上。
  褚漾弯腰从他胳膊下钻进去:“来来来,我扶你,别跟我客气了。”
  结果她小看了男人的重量,徐南烨看着高瘦,半个人摊在她身上,褚漾觉得自己腰要断。
  好不容易把他扶到卧室,褚漾自己倒是出了一身薄汗。
  “平时感觉没这么重啊。”
  徐南烨躺在床上,发着烧还能秒懂她的意思。
  “平时我用手撑着床,怕压着你。”
  褚漾脸一红,将被子盖到他鼻子那儿,把这张讨厌的嘴给捂住了。
  “你就不能当没听到吗?”
  徐南烨仰头,下半张脸又钻了出来,嗓音低沉:“好吧,我没听到。”
  他这样作势妥协,反倒让褚漾更尴尬了。
  “我去给你找药,再用温度计给你量量体温看严不严重,你躺着别动。”
  褚漾找了个理由逃出了卧室。
  等再回到客厅,看着这满客厅自己的杰作,褚漾不由得从内心唾弃自己起来。
  家政阿姨这两天都不会来,徐南烨这病号她要是还让他帮忙收拾她今天晚上估计就会被雷劈,褚漾叹了口气,烦躁的按住头揉乱了本来也没多整齐的头发,蹲在客厅里接受了自己闯的祸只能自己收拾的残忍事实。
  所幸徐南烨没发高烧,家里药箱的药也还算齐全,褚漾给他倒了杯温水,看着他把药喝了下去。
  想要退烧就得物理降温,褚漾从洗手间打了盆水过来,解开他的睡衣打算给他擦个身。
  也不是没看过,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月黑风高,自己又不用睁眼干事,徐南烨不省人事的躺着,褚漾倒是矫情起来了。
  电视剧里都是擦了上半身就完事,褚漾给他擦好了上半身,接着盯着他的脑袋顶发起了呆。
  得全身降温吧?
  电视剧里不拍是因为那是要在电视上放的,要真拍了就要被广电请去喝茶了。
  褚漾在心里为自己加油鼓气,手指悄悄摸上他的裤头。
  徐南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微弱:“不用。”
  “你确定吗?”褚漾眼睛瞥向别处,“真的不用?”
  “……”徐南烨咳了几声,重重喘气,“真的,不麻烦你了。”
  “……”
  褚漾又给他盖上了厚厚的被子。
  可能是降了温,徐南烨的脸没那么烫了,褚漾发现他胳膊上起了些鸡皮疙瘩,推测他这是又开始觉得冷了。
  家里的床单还都是薄款的,褚漾搬了张凳子够到最上方的衣柜,她深吸口气,猛力一抽,厚厚的绒被瞬间倒出,将她结结实实压在了地毯上。
  还好有地毯垫着,不然她自己也得成病号。
  褚漾又拖着被芯走到阳台,找了个鸡毛掸子用力拍打被面。
  这被子塞在柜子里捂了一个冬天,整个散发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褚漾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给他加被的打算。
  那怎么办?
  褚漾脑子里又开始想对策。
  良久后,她矫情的一步步挪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呈考拉状整个人把徐南烨熊抱住,当他的人体暖炉。
  她生怕让徐南烨冷着,恨不得用吃奶的劲儿把他死死抱住,又响起隔着衣服热传导不明显,羞涩的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又把刚给徐南烨穿上的睡衣给拖了。
  徐南烨发着烧浑身无力,只能任由褚漾这个没上过一天医理课的无良医生摆弄。
  怀中的人温香软玉,又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徐南烨痛苦的抿着唇,又无奈又好笑。
  他开口了,声音还是有些嘶哑:“……漾漾。”
  褚漾将头埋在他的颈窝,用鼻音回答:“嗯?”
  “你在干吗?”
  “怕你冷啊。”
  徐南烨叹了口气,好心提醒她:“谢谢,但是你可以把空调打开。”
  “……”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只有古装剧里有脱衣服替人暖身这么个情节了。
  褚漾僵硬起身,用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末了还是替自己辩白了一句:“其实我也就是玩玩而已,不是真的帮你取暖,你不要多想。”
  忽然有大手环上了她不堪一握的腰肢,褚漾怕痒,缩了缩肚子。
  徐南烨滚烫的呼吸打在她的肚脐眼上,嗓音微沉:“玩什么?”
  还没等褚漾回答,他就先一步又替她想到了答案:“想做了?”
  “对,”褚漾淡定的推开他,语气微颤,“我突然想给家里做个大扫除,你好好休息,我出去搞卫生了。”
  徐南烨当然没那个力气做什么,最多只能逗逗她。
  如今她的反应令他内心愉悦,自然随她去了。
  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褚漾微讶,嘴角不自觉往上扬起,别扭道:“真想谢我的话,以后就别生病了吧。”
  “不行,”徐南烨闭眼,唇角带笑,“我想天天生病。”
  褚漾哼了哼:“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徐南烨低笑两声,低叹:“傻瓜。”
  离开卧室后,褚漾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心跳快要跳出嗓子眼。
  徐南烨感冒了以后,醇厚温润的嗓音好像又进阶了一个等级,带着令人脸红的沙哑和低·喘,像是羽毛挠过她的耳朵根,连同她也跟着发起烧来了。
  ***
  徐南烨睡了一下午,褚漾搞了一下午的卫生。
  两个人的工作任务都半点没进展,白白浪费了整一下午的好时光。
  徐南烨起床的时候,褚漾在厨房给他熬白米粥。
  她难得系上围裙,老老实实的站在灶台前认真盯着眼前的煮锅。
  似乎是感受到徐南烨的目光,褚漾转过头冲他笑了笑:“你去那边坐着,快煮好了。”
  徐南烨轻轻笑了,听她的话走去餐厅那边等着喝粥。
  褚漾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走出了厨房,像献宝似的放在了他面前。
  “有点烫,待会吃吧。”
  徐南烨垂眼看着那碗粥,褚漾坐在他对面,徐徐冒着的白气恰好挡住了她的脸,显得犹抱琵琶,似雾非雾。
  她穿着宽松的套头衫,长发扎成一个蓬松的丸子头,有几缕细碎的发丝贴在细长的脖颈上,小巧的耳垂上,款式简单的白钻耳坠正摇摇欲坠。
  脸上那些鲜明的色彩都不见了,只余下她天生白皙透明的肌肤,因为做家事而泛红的脸颊和红润的嘴唇。
  徐南烨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她。
  褚漾有些不自在,又起身去收拾厨房了。
  等她再出来,粥都快凉了,徐南烨居然只吃了小半碗。
  他吃东西本来就斯文,现在生了病手没劲儿,就更慢条斯理了,褚漾干脆坐在他身边,接过他手中的碗,自己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
  徐南烨倒也配合,张嘴吃了。
  她很少做这种贴心事,用的勺子也是隔热的那种陶瓷白勺,容量比较大,舀粥控制不好量,徐南烨矜贵又斯文,肯定不会像粗莽老汉那样一口吞,有粘稠的液体从他唇角流出。
  大半碗下去,徐南烨确实是吃不下了。
  褚漾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吃,看着这余下的小半碗粥,觉得不能浪费,反正粥也凉了,看他气色也好了不少,又想起自己辛辛苦苦做了一下午家事,结果这男人因为生着病呼呼睡了一下午,一时间觉得不公平,伸手像沾蛋糕似的,抹了些白粥蹭在他脸上。
  徐南烨反应不及,脸上变得黏糊糊的。
  他哭笑不得,褚漾倒是得意的冲他吐吐舌头,起身准备逃。
  徐南烨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胳膊,如法炮制在她脸上留下白粥。
  “我看你病好的差不多了,”褚漾冷笑一声,朝他扑过去,“看招!”
  徐南烨稍稍侧身就躲过了她的攻击。
  褚漾较真起来特别可怕,她直接端起白粥就要往徐南烨身上浇。
  反正他待会肯定要洗澡的。
  徐南烨有些惊讶的后退几步,大理石地板本来就容易打滑,刚刚胡闹一番地上也七七八八散着残羹,褚漾恰好踩着了一滩,反应不及,屁股结结实实磕在了地板上。
  白粥也尽数洒在了她的衣服上。
  褚漾痛苦的捂着屁股:“痛!”
  徐南烨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蹲下想把褚漾扶起来,可能是脸上的笑意没怎么控制,褚漾更气了,直接怒气冲冲的甩开他的手。
  为了避免她被碎片割伤,徐南烨只得先清理了那些碎片。
  刚把碎片丢进垃圾桶,门铃忽然响了。
  徐南烨心里想着褚漾还要在地上坐多久,有些心不在焉的看向门边的监控头。
  “爸?”
  门外的褚国华手上端着几盒家里自制的凉菜,神色危险:“你也在家?开门!”
  徐南烨只能把门打开。
  “我问了漾漾同学,她说漾漾已经回家了,你不是说加班?怎么也在家?”褚国华踩上换鞋垫,眼神一瞥,忽然看到了饭厅旁正坐在地上耍无赖的褚漾,“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褚漾急忙站起身,屁股根还疼,捂着后腰巴巴的走了过来。
  褚国华看她这踉跄的步伐,身上充斥着白色不明液体,面红耳赤的,又看两个人衣衫不整,脸色陡然由青变黑再变红,活像舞厅的自动变色大彩灯。
  “一个说加班,一个说忙比赛,都不回家吃饭,”褚国华气得面红脖子粗,指着这对年轻夫妻,土拨鼠式咆哮,“你们就在家里做这种事!!!!!!!啊!!!!!!你们就是这么对父母的!!!!啊!!!!”
  “……”
  “……”
  有时候,褚国华真的比想象中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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