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徐明月介绍的小诊所甚至连个正经门面都算不上,立在垃圾巷最末尾的地方,四周是石头围出的一道门,里面又小又暗。
  生意还不错,密闭的空间里,坐着一环的老人,干涸的皮肤底下扎着针管,褐色的斑也毫不隐晦的袒露着。
  是一场密集又沉闷的衰老。直观的铺在眼前,让空气都黯淡了几分。
  宴宴被徐明月带进去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向她,屋里放着药的玻璃柜错落的摆着,挤满了余下的空间。
  使得小小的屋子像颗被粉末塞满的胶囊,里面的喧嚣和热闹全都裹着一层不透明的胶。
  更高的地方播着电视,是悬空订在墙角的。
  避免了占据更多空间,反而使得底下暗沉了很多。
  医生好像和徐明月很熟,一进去就扯着他的袖子轻声说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起了什么争执两个人僵持不下,宴宴站了有一会儿,体力不够,倚着门框胡思乱想着。
  身侧一股拉扯的力道让她回过神来,宴宴偏过头是一个老人。
  不知道从哪里推出一张红色的塑料椅,指着让宴宴坐。
  她愣住了。
  鼻尖红红的,眼睛也酸涩不已,莫名的想要流泪。
  宴宴有些讨厌自己最近的敏感和脆弱,时不时就鼻子发酸。
  她坐下后说来声谢谢。
  老人佝偻着腰,看着很小一个,身上裹着个小马甲,穿的有些单薄。
  时不时地眼眶里分泌着一些液体,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不说话,反应也迟钝和宴宴一样,寻着一个点凝视着。
  徐明月那头似乎是商量好了什么,牵着宴宴走到医生面前。
  那个人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年纪应该不大。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有些清瘦,指节泛着红还能看出突兀的圆骨。
  整个人都是一副清高冷漠的模样,还带着点古代某些书生特有的自命不凡穷酸气。
  一脸的严肃和审视,在宴宴身上打量了一番。
  “几个月了?”
  宴宴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了徐明月一眼,随及手就被她牵住了。
  被温暖包裹着宴宴有些排斥,想要挣脱,看清身旁的人,才将心落到了安稳处,轻轻的叹了口气。
  “没事,他问什么你答就好。”
  宴宴反应有些缓慢,另外一只自然垂落的手掰算着,意识过来整个人都有些麻,像是被扼住了咽喉般。
  “原来4个月啦。”
  她没有回答医生,只是自己自言自语着。
  “四个月了,现在才来说要打掉孩子?”
  他有些咆哮,声音没刹住,在屋里散开。
  宴宴掀了掀眼皮,露出蔫纠纠的瞳仁,瞥了对面人一眼。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神很坚定。
  对方不紧不慢的态度让楠秦有些泄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偏偏徐明月被他态度惊到了,直接给了他胳膊上了一拳。
  疼得人一阵闷哼。
  “成年了没啊?”
  楠秦有些气急败坏,专挑人软处锥,见宴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长的又那么小,一张臭嘴扒拉个没完。
  宴宴也不计较,点点头。
  “那行,等会给你做个检查,我们这小诊所,黑心又没技术,你自己考虑清楚了签个生死协议,我给你做个身体检查行的话过几天直接来手术。”
  他还在怼着,想让人退步,宴宴也没考虑什么点点头,应了下来。
  有几分乖巧的样子,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楠秦,像听老师讲课的学生似的。
  一时间让他有些无处遁形,干咳了几声火气全无。
  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在气什么。
  楠秦是个火炮性子一点就燃,为此吃不少亏,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自找,偏偏改不了。
  徐明月带宴宴来找楠秦,就是过往老听他吹牛说自己在大医院当过几年妇产科医生有经验。
  小诊所没设备,楠秦问了些身体问题,又古法操作了一顿,什么望闻关切之类。
  事后摇摇头,说宴宴这情况没办法打胎。
  徐明月一看就知道他一肚子坏水,直接把他拖到外面去打商量了。
  宴宴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意识有些混乱,才刚刚到现在肚子波动了两次。
  好像小东西知道了什么似的慌了。
  宴宴想起昨天下楼的时候,有个小孩围着她转,一脸炫耀的冲她喊着。
  “姐姐,我妈妈肚子比你的大。是个妹妹哦,快出来了。”
  一脸得意和炫耀,笑的畅快。
  宴宴有些愣,身后就是他的母亲,扶着楼梯扶手缓慢的往上走,宴宴在楼道里往角落缩了缩。
  “小乐,这样不礼貌,吓到姐姐了。”
  “没事的。”
  宴宴看小孩有些不开心嘟着嘴眼睛了一顿委屈。
  女人看着她笑,摸着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她。
  “第一次当妈妈吧?”
  宴宴点点头。
  “我就知道,生小孩可辛苦了,养也辛苦。”
  话是这么说,宴宴却觉得她好像比谁都开心。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开心?
  “那为什么要生啊?”
  “我希望这个世界上啊,爱我的人能再多一点。”
  宴宴摸着肚子有一瞬间的恍惚,还有人愿意爱她吗?
  “她家里人都去世了,你让一个小姑娘养一个孩子要怎么过?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女人比你们这些狗东西难多了。屁话那么多,你脑子被屎糊了吧?”
  徐明月有些气急。
  “什么叫我屁话多,他妈四个月了,现在打胎只能引产,对身体的损伤有多严重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再怎么窝囊也还是个医生,基本的考量我有,她才多大,年纪轻轻就把自己透支,以后更难。你都说了家里人都过世了,为什么不愿意留个念想?孩子都成型了,算一条命啊。”
  宴宴听着争执握着石板的手紧了紧,刚刚递椅子的老人,颤颤巍巍的牵了牵她的衣角,在冷空气里晃荡。
  宴宴回过头,看见荆棘密布的掌心躺着一颗糖。
  “吃。”
  老人说话含糊,只有一个字。
  宴宴收过糖,没忍住泪流满面。
  冲外面吵的不可开交的两人喊了句。
  “孩子我不打了。”
  她再抱点期待吧,生下来,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个人爱她。
  爱她的迟钝,爱她的恍惚,爱她所有的麻木和疼痛,让她不用再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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