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 你到底是什么人
  监控引入国内的时间较晚。
  即便是在刑侦系统里, 目前也没有见到监控的影子。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隔墙有耳。
  不过谢蓟生既然已经安排了, 阮文倒是不怕。
  她静默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祝福福老了很多, 那张原本还能够用妆容遮掩憔悴的脸,如今横生了几分老态。
  明明是正芳华的年轻女人,眼角却爬满了皱纹, 让阮文想起了边疆那枯萎了的杂草。
  “你赢了。”
  祝福福声音喑哑, 她笑了起来,“所以现在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她输了, 输的一败涂地。
  一次次的审讯让祝福福知道, 阮文并非没有察觉到她的小手段, 她只是在蛰伏着, 等待一个时机。
  等一个机会, 把她一网打尽。
  作为猎杀者, 阮文比自己更有耐心。
  阮文精心布置了罗网,然后自己还就乖乖的跳了进去。
  真是蠢得可以。
  “是也不是。”阮文十指交错,“我们之间争斗了那么久, 说不定你明天就会被判处死刑, 于情于理我这个胜利者来看看倒是应该的。胜利者要学会享受, 不是吗?”
  阮文注意到, 祝福福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慌张。
  活着多好呀, 即便明知道输了, 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人要是连命都没了, 那可真是什么都没了。
  所以再淡定的人,也会慌张。
  “你不用吓唬我。”
  祝福福目光空洞的看着阮文,“不需要用这种攻心的办法, 只要我咬死了不说, 他们就不会轻易让我去死。”
  “当然,经侦科的人还想要从你这里拿到点工作业绩,自然不会轻易地放过你这只小肥羊。”阮文轻笑了下,“被人当做肥羊的滋味,怎么样?”
  阮文杀人诛心,“你一向顺风顺水,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呢?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牢狱之灾,上一次你可以做污点证人,把那条走`私线路出卖掉,换来自己一条生路,我想这次你能出卖谁?你的两位姑姐,还是林平山呢?”
  耳边是阮文的冷嘲热讽,祝福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把这拳头落在阮文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针对我?”
  祝福福想不明白,“大家都喜欢我,为什么就你针对我,凭什么?”
  村里人不喜欢知青,因为看透了知青的那点能耐,种起地来并没有比村里人好多少。
  他们那批知青,刚到王家沟的时候并不受待见。
  可祝福福是例外,她改变了村里人对知青的偏见。
  知青里的内部小斗争也不会影响到她,大家都对她很好。
  可阮文不这样。
  一开始阮文就不太喜欢她,祝福福明白的,那是因为自己是城里来的知青,即便是长得不如她这个乡下土村花,但会捯饬会打扮,总比那底子好却整天穿着工装蓝棉袄的好看。
  后来她觉得阮文的敌意更明显。
  好像是自己那次落水,段美娟说阮文就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她怎么可以无动于衷,自己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祝福福凄声控诉!
  阮文听到这话笑了下,“你就这么记挂我?段美娟和你一个屋的知青她怎么不下水救你?我哥救了你难道还不够?怎么,非要赔上我们家人的性命,才算是救了你?”
  她都不知道,原来记挂着这件事的,不止她自己。
  人家祝福福心里头也一直记着呢。
  “所以,你记着这事呢,怎么就偏偏忘了村长的交代,好歹我哥对你有救命之恩,没说要你以身相许,可你连顿饭都不请。”阮文轻哼了声,“我原本以为你是怕瓜田李下的嫌疑不愿意提及,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
  阮文觉得分外的好笑,“救人反倒是救出了仇,这么说来当初就该让你淹死在河里才是。”
  “不是这样的!”祝福福大声的辩驳,她不是这样的人,一开始她是记挂着这恩情的。
  作为大城市里的姑娘,祝福福和大多数知青一样,看不上乡下的人。
  即便周建明有工作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工人。
  她爸可是机关里的干部,要不是因为妈妈去世的早,她会像是小公主那样生活着。
  祝福福最开始是感激的,感激周家的人救了她没有借着这恩情要挟她以身相许。
  毕竟一个男人赤着上身救了女知青,这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
  可是这种感激之情很快就消失了,源于那次上山抓兔子。
  原本她带着其他知青抓住了兔子,他们应该像往常那样感谢自己才对。
  祝福福很是享受那种被人恭维的感觉。
  可这次并没有。
  因为阮文和周建明抓到了三只兔子,比他们几个知青抓到的还要多!
  知青点明明有兔子肉吃可以改善伙食,可大家都念叨着周家的三只兔子,夸阮文长得好看还有工作,两个人都吃公粮。
  原本该被众星拱着的月亮——祝福福变得黯淡无光。
  凭什么?
  她刚落水大病一场,身体还没好利落就带着他们改善伙食,可他们最后讨论的却是阮文。
  从感激到嫉妒再到仇恨,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阮文成为了祝福福心头的阴影,到后来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阮文拿着《简要》带王春香学习,张口就朝她要钱租书的时候,这阴影已经成为了一座大山。
  “明明是你,你什么都要钱,仿佛那才是最重要的,你明明有能力却见死不救,你毁了我的人生。”
  阮文觉得这样的控诉简直搞笑,“你是我的谁,我要对你负责?你以为你是谁,伸伸手就唾手可得的好运?你运气还不够好吗?你把你的好运分享给你的知青战友们了吗?”
  这就是一个吸血的蚂蟥,她的好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与性命之上的。
  原主悲剧的一生,还有王春香的那条性命。
  原主的悲惨人生或许是多种因素作用下的结果,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思想,是魏向前的贪念,是祝福福有恩不报见死不救。
  那王春香呢?
  欠了王春香的那条命,祝福福还了吗?
  “你比其他人幸运,你能够考上大学,你甚至有别人都没有的途径,你能轻而易举的赚到钱,你能靠着那一手针灸让自己成为高干子弟的太太,可你这一身的好运,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我用来改变我的人生,我的生活,这有什么不对!”
  “对,你对得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你用你的好运来走`私,你为了保命出卖其他人,你为了报仇买凶杀我,你有什么不对的?你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不过你敢跟别人说吗,你这么做法律支持你吗?”
  阮文笑了起来,她看着颓然坐下的人,脸上露出了几分讥诮。
  祝福福是宠儿,她有着别人所不曾拥有的好运。
  可是这样的好运,给你你要吗?
  阮文站起身来,“或许你依旧可以好运不断,找到一个很优秀的律师,帮你摆脱罪名。”她给祝福福丢下了希望,却又在转身的瞬间,将这希望打碎成渣,“不过你还有这般运气吗?”
  “阮文!”祝福福忽的又站起身来。
  手腕上的镣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祝福福看着那侧脸,口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呛得她头晕脑胀,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翻江倒海。
  “你到底是什么人?”
  阮文莞尔,“原来你也不笨嘛。”
  “运气固然重要,可有这运气却不做正事,遭报应也是难免的。”
  祝福福想要上前,可她没办法离开这椅子,她的脚踝上还有束缚,困着她不能对阮文造成任何威胁。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没你的好运,但幸好比你勤奋一些。”
  她折身离开,关门的瞬间,看到祝福福一脸的惶恐模样,能听到她在那里喃喃自语,“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针对我?”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成全你的锦鲤名声,就要害得别人不幸?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才哪到哪啊。
  离开这边的拘留所,阮文正想着往公交站台去,没几步看到了罗嘉鸣。
  他倚在车门上,手里头捏着一根香烟。
  眼看着就要烧到手了,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阮文站着不动,看着烟烧了他手指,罗嘉鸣慌忙地把那香烟丢出去,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
  罗嘉鸣很是郁闷地瞪了眼阮文,“汪萍说请你吃饭,让我来接你。”
  阮文上车,自觉地坐在了后排。
  “你没去探望吗?”
  她这问题让罗嘉鸣很不想回答,好一会儿才开口,“没什么好说的。”
  他对祝福福早已经仁至义尽,再去做什么?
  没必要毁了自己现在的生活。
  “那倒是,不过我估摸着她可能会找你。”
  “你跟她说了什么?”但凡没失智的时候,罗嘉鸣还算聪明,他一下子就猜到,这可能和阮文有关系。
  “闲聊了几句过去的事情。”阮文看向车窗外,“罗嘉鸣,你信这句话吗?升米恩斗米仇。”
  那低低的叹息声让罗嘉鸣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沉甸甸的,“她办事是不太考虑别人。”
  分手后,这还是罗嘉鸣第一次跟人提起祝福福。
  即便是汪萍,他都没有说起过。
  “我原本觉得,是因为下乡后被欺负排挤,所以长了一身的刺来保护自己。”人自私点没什么不好,保护了自己不给人添麻烦,不也挺好的吗?
  可祝福福的自我保护似乎有些过了。
  为了保护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一再的想去除掉阮文,这让罗嘉鸣觉得,祝福福再也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
  “对了,那个宋大师现在人在哪里,还在招摇撞骗吗?”
  “死了。”罗嘉鸣语气冷淡,让阮文一度怀疑,这之间是不是还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她很快就有了猜测,“你该不会找这位大师算命了吧?”
  “谁说的,我可是……”罗嘉鸣有些说不下去了,“的确算过,不过我可没找他。”
  他是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邪门歪道,只是人说“你我有缘,免费赠上一卦”,罗嘉鸣也没拒绝的道理。
  阮文嗤笑一声,“免费的才是最贵的,他给你算了姻缘,说你和汪萍有缘无分之类的吧?”
  “你倒是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你太笨,既然知道这宋大坪和祝福福交情不浅,那你就应该明白,宋大坪无缘无故的找上你,背后未尝不会有祝福福的意思。”
  前女友自然见不得自己曾经心爱的男人喜欢别的女人,用一些小手段倒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祝福福挖了坑,罗嘉鸣明知道是个坑还往里面跳,这不是蠢又是什么?
  难不成还要夸他大聪明吗?
  罗嘉鸣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透过后视镜看了阮文一眼,“你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不去外交部呢?”
  “去了外交部没办法跟程部长交代,索性还是别去了。”
  罗嘉鸣轻轻一呵,“照你这么说,你还挺抢手?”
  “那可不是,要不咱们打个赌,就用你那房子做赌注如何?”
  阮文的提议让罗嘉鸣觉得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脑门那里,“不怎么样!”
  他绝对绝对不会跟阮文打这样的赌,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黄赌害人啊,你真是没有一点政治觉悟。”
  政治觉悟?
  这玩意儿阮文多着呢,只不过不足与外人道。
  ……
  汪萍在东来顺请阮文吃火锅。
  牛羊肉管饱,这让阮文觉得吃的还算顺心。
  她还是喜欢热热闹闹的吃火锅,比在西餐厅里吃西餐有意思多了。
  “你这次去欧洲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汪萍还有些奇怪,更奇怪阮文匆匆忙忙就来了首都,好像在赶时间。
  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没什么意思,在那边跟一个卖家吵了个架,怕被这地头蛇套麻袋。”
  汪萍被这话逗乐了,“那这可就是外交事件了,到时候大使馆说什么也要把人给你找到啊。”
  “那岂不是太劳师动众?”阮文没想到竟然还有虾滑,而且用料十分的实在。
  她吃了满嘴的鲜味,浑身舒坦,“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喜欢找麻烦的人。”
  “是是是,不是你喜欢找事,是事情找你。”汪萍顺着阮文的话说,“既然来了多待几天,老爷子这几天还在念叨着,说想要去你们那里过年。”
  “怎么,被烦着了?”
  汪萍倒也没隐瞒,“能不烦吗,说实在话阮文,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跟人谈的好好的这就要结婚了,结果岳洪梅一来找她,就心软了,俩人抱在一起被人看到。要是我,我不给两巴掌我就不姓汪。”
  不过汪成斌的那未婚妻人家是人民教师,有气度,隔天把汪家送去的订婚礼送了回来。
  表示这桩还没成的婚事正式作废。
  这把她家老爷子气的哟。
  “我跟你说,我真不怀疑我家老爷子都被气得能直立行走了。”
  阮文正在吃虾滑,听到这话被呛了一口,连忙喝了好几口水这才咽下去。
  “你这嘴,还挺损。”真是举贤不避亲的损,熊猫都被饿死了呢。
  “我跟你说真的,老爷子气得要死,前几天还挺高兴的,结果被自己亲儿子给气着了,打了几顿不过瘾,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他打算去找谢蓟生给他养老去。”
  虽说是这么个说辞,但汪老的退休工资也不少,倒也用不着花小辈的钱。
  就算是去了其他地方,一样能过得不错。
  被汪成斌气着了是事实,不过想去看谢元元也是真的。
  “想去就去呗,反正也住得下,不过我们那穷乡僻壤的比不上首都就是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汪萍其实也不太想让老爷子走,不过瞧着他跟老四不对付,最终还是下了狠心。
  不然真看着老头被气死不成?
  “那汪成斌是打算和岳洪梅复婚吗?”
  “不知道不关心无所谓。”汪萍是瞧不上岳洪梅的,好好的工作不干了,去给祝福福跑腿挣那点辛苦费,关键是还想要搞垮阮文,阮文真要是倒了霉,势必会牵扯到汪家。
  岳洪梅是想做什么?
  她是想报复汪家呢!
  结果老四倒是可怜上她了,怕不是要念叨一日夫妻百日恩了呢。
  阮文没想到汪家内部情况还挺复杂,“那汪叔叔真要是去了我们那,你跟汪成斌可就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谁说的?”汪萍涮了个牛肉卷,这里的大师傅手艺就是好,自己就切不出这么薄如纸的牛肉卷儿。
  “老爷子说了,他既然退休了,那房子交还给国家。”汪萍笑了起来,“往后就麻烦你跟谢蓟生费心了。”
  阮文:“……”
  交给国家?
  你当这是电视剧呢。
  阮文有些笑不出来了,“日后说不定我和谢蓟生会来首都,汪叔叔倒也不必如此狠心。”
  “你们又不缺房子,住四合院也方便的很。住在大院楼上,不也得楼上楼下吗?他现在下楼也不方便。”
  “汪萍。”一直保持沉默的罗嘉鸣提醒了一声,这话说的不太合适,仿佛在觊觎阮文的房子一般。
  阮文倒觉得没什么,“那倒也是,那行,交给国家就交给国家吧,老小孩老小孩,他开心就好。不过这房子交出去,你打算怎么办?这是打算结婚了吗?”
  她看了眼罗嘉鸣,后者显然没想到这一茬。
  不过阮文今天心情好,帮他助攻一把不成问题。
  罗嘉鸣后知后觉,眼底满是惊诧,“真的?”
  阮文恨其不争,狠狠地踢了罗嘉鸣一脚,这说的是人话吗?
  汪萍皱了皱眉头,笑吟吟的看向阮文,“我单位有宿舍,不过这两年老爷子身体不好我就在家里呆着了,回头回宿舍去住就行。”
  刚才还十月艳阳天的罗嘉鸣一下子被冰雹砸了一脑袋。
  罗嘉鸣声音弱弱的,“单位那边人多口杂的,不是那么方便。”
  “没有啊,吃在食堂住在宿舍,挺省事的。”
  “食堂大锅饭,也没多好吃。”罗嘉鸣一脸的认真,“我那房子很快就能装修好,要不住我那里怎么样?”
  他很是小心地探出手,抓住了汪萍的手背,“我往后做给你吃,送你上下班,你觉得成吗?”
  论驯夫有道,阮文是及不上汪萍的。
  不过她倒不羡慕,因为她压根就不用驯呀。
  离开饭店的时候,阮文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自己当时踢得是罗嘉鸣,但怎么是汪萍的裤子上有鞋印?
  那一瞬间,阮文闹了个脸红。
  她信了汪萍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