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窗外的空气乌压压一片,沉闷燥热的像熟透的芒果,飘着甜热的气味。
  栗枝端端正正坐在后排,和秦绍礼之间隔着沉重的书包。秋季的校服长袖长裤,脚下是白色的运动鞋,刷的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恼人的油渍。
  车内已经没有香烟的味道了,栗枝猛然意识到原来对方也是抽烟的。
  表哥龚承允也抽烟,不过他会刻意避开栗枝。
  高考就像是一个分水岭,还在读高中的人在他们眼中都是孩子。
  本着对孩子的爱护,也绝不会在她面前抽烟、谈事情。
  栗枝没想到秦绍礼会来接自己,她坐上车,仍旧保持着沉默,直到对方悠悠说了一句。
  “承允今晚去箜山看材料,晚上不回来,让我带你去吃晚饭。”
  龚承允就是一典型的事业狂魔,他摸滚打爬才把厂子开起来,现在又和秦绍礼签了大单。
  原本龚承允还以为秦绍礼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哪里想到对方谈笑归谈笑,生意上的事情半点糊弄不得,为了达到秦绍礼的标准,龚承允这几天一直在外。
  以前龚承允也经常不回来住,栗枝自己解决晚饭问题,不是大事。
  栗枝下意识拒绝:“不用了吧,我可以点外送。”
  “你表哥特意嘱托我照顾你,现在放你一人回家吃外送?”秦绍礼说,“和我客气什么?”
  栗枝感觉胸衣箍的她胸闷。
  当然要和他客气。
  “也别这么拘束,”秦绍礼侧脸看她,衬衫领半开,锁骨下的小红痣若隐若现,“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栗枝呼吸一滞,她转身看玻璃窗外。
  隔着一层车玻璃,外面整个世界都仿佛失了真,蒙上一层浅浅淡淡的暧昧颜色。
  用电动车盛着一筐子山楂卖的婆婆,大屏幕上播放着《古剑奇谭》,俩小学生一前一后地走,后面的女孩书包上印着巴啦啦小魔仙……
  她找不出合适的句子来回应秦绍礼,努力转过脸,不想叫他看到自己发烫的脸。
  还好人类的尾巴退化了。
  不然他一定能瞧出她此刻藏不住的悸动。
  起初以为秦绍礼说带她吃饭会是附近的店,哪里想到秦绍礼径直带她去了某酒店。
  不止栗枝一人,有着秦绍礼项目上的几个人,还有几个政府部门人员,是来商议工程进度的。
  都是陌生人,清一色西装革履,映衬之下,栗枝一身青市一中的校服,清汤寡水的,像误入成人世界。
  栗枝刚进去的时候,就听人笑,打趣秦绍礼:“秦总怎么还带了高中生过来?真就挑一口鲜?”
  栗枝脸皮薄,经不起逗弄,当下涨红了脸,刚低头盯脚尖,听到秦绍礼笑骂那人:“平时混账也就算了,现在当着小孩面说什么胡话?这是我妹妹。”
  妹妹两个字一出口,搅得栗枝心里半酸半涩。
  也就他能有这种能力,一个称呼就叫她悬在空中,不着地,上不得落不下。
  那人定睛一看,殷勤扯开椅子,热络极了:“哟?妹妹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秦总有个妹妹?”
  隔着校服,栗枝感到秦绍礼手指压在她肩膀处轻轻一推,示意她坐下。
  淡淡的香根草气味蛊惑着她,被他带着坐在用厚厚亚麻布做装饰的椅子上,听到秦绍礼含笑说:“刚认的,不是亲妹,胜似亲妹。”
  抛去这一点点小插曲,整个酒局仍旧算得上愉快。
  谈的是正经事,这个湿地公园项目去年招标成功,今年项目组早就过来,但因为周遭居民动迁事宜未达成一致,迟迟不能动工。
  搬迁这种事不能急,上头也发令不许强迫,再加上调研组不久抵达,政府方协调不下来,项目组这边也不能开工。
  栗枝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她低头吃饭,桌上大补的东西多,她不知忌讳,只瞧着一瓷白的盘子转到她面前,里面盛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肉,衬着葱白绿菜,格外可口。
  她懵懵懂懂地要去夹,秦绍礼不动声色转了玻璃,压低声音在她耳侧提醒:“这个东西可不是给你吃的。”
  栗枝茫然:“为什么?”
  秦绍礼:“这是给男人补身体的,你用不着。”
  栗枝一知半解,她偷偷看了秦绍礼好几眼,直到饭食结束,他也没有碰那道菜。
  秦绍礼这次没有喝酒,但凡有劝酒的人,他都拉出来栗枝:“我回头得照顾荔枝妹妹,喝不了。”
  栗枝侧脸看他,看他笑吟吟的模样,心想这人可真会说谎。
  叫人分不清他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直到酒局结束,回程路上,栗枝终于忍不住,疑惑问他:“那道菜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吃?”
  秦绍礼正揉着太阳穴,闻言,侧身看她,眼底氤氲出些笑意,声音放低:“你真想知道那是什么?”
  他语调柔和,唇边的小梨涡隐隐显露。
  车内没有开灯,他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唯独唇透着红。
  栗枝有些恍神。
  这个善于说谎的男人,有着一张极为英俊的皮囊。
  直觉提醒她或许不该追问,但今晚月色太好,他的梨涡过于惑人。
  栗枝问:“是什么?”
  秦绍礼面上流露出些莫可奈何的笑,那笑容仿佛在说“你啊”。
  他俯低身体,香根草和凉薄荷的味道过来了,栗枝记得这是酒店提供漱口水的香味,她选了柠檬口味。
  他身材高大,为了配合她的身高,倾身,手撑在车内软垫上,慢慢地说了两个字。
  栗枝睁大眼睛,脑子里轰隆一下。
  生理的反应遮挡不住,从脸颊一路红到脖颈,她燥热的犹如被暴晒的葡萄。
  “没骗你,”秦绍礼坐正身体,瞧着前方,温和规劝,“的确不是你该吃的。”
  栗枝支支吾吾了几声,头几乎要低下去。
  在这个涉世未深的年龄,遇到这么一个阅人无数的家伙。
  他真是……
  坏透了。
  他肯定是故意的。
  栗枝清醒地意识到这点,却又无法控制地偷偷抬头看他。
  怕被对方发现,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车窗玻璃。
  玻璃上映衬着秦绍礼的侧脸,他在闭眼休息,鼻梁高挺,就连印在玻璃上的影子也这样好看。
  栗枝悄悄伸手,隔着虚空,偷偷前倾。
  她只能偷偷借着影子与他接近,不过是借着一个虚无触碰另一个虚无。
  纵使近在咫尺,呼吸同一份空气,仍旧遥远似月光可望不可及。
  栗枝倾身,头抵着有着他影子的车窗玻璃。
  ——星河窈窈。
  ——会是你领略万千事物后的心动吗?
  -
  龚承允在次日傍晚才折返,三个人一同吃了晚饭,栗枝回卧室乖乖写试卷,龚承允和秦绍礼则是在餐厅喝酒,聊天。
  十点左右,栗枝听到外面有女人的哭声。
  当初龚承允买房子时买的急,装修没仔细做,房门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在栗枝卧室里,也能清清楚楚听到门外动静。
  她刚刚写完物理试卷,眼睛酸涩的发疼,犹豫再三,才放下笔,忍不住把卧室门打开一条缝。
  借着缝隙,她清晰地看到孟小婵穿着一单薄的白色裙子,眼睛红红地站在秦绍礼面前。
  秦绍礼姿态闲散地坐在沙发上,头也未抬,甚至没有看她:“你哥哥工作态度不端,找我有什么用?”
  他语调是栗枝所熟悉的温和,只是那话中内容却不怎么温柔:“调来五个月,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公司财产十余万……你知道这个数额要负法律责任吗?”
  孟小婵打了个哆嗦,她带着哭腔控诉,哆哆嗦嗦地要把吊带往下拉:“您要是想要什么东西,我给你就是了——”
  那吊带宽松,一扯就往下落,露出洁白漂亮的肩膀。
  栗枝看呆了。
  在这时,坐在沙发上的秦绍礼却往她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对,惊的栗枝啪地一声关上卧室门,冷汗涔涔。
  门外,龚承允被卧室这一声惊醒了,他看秦绍礼只喝茶不说话,心下了然,忙不迭地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给孟小婵披上,头疼不已:“孟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孟小婵哭哭啼啼,偏生秦绍礼铁了心,不曾软了半分。
  龚承允苦口婆心劝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将孟小婵送走。
  在楼下遇到秦绍礼的助理,他又是抹了一把冷汗,感慨:“秦哥这桃花债可惹了不少啊。”
  助理不置可否,只笑着说:“没一朵是桃花。”
  龚承允:“嗯?”
  助理摊开手,看他:“巴巴地贴上来的,郎无情妾有意,算什么桃花?”
  龚承允琢磨不透这句话,慢吞吞地上楼。
  打开门,秦绍礼还坐在沙发上,正揉着眉心,微微皱着眉。
  栗枝的卧室门仍旧紧闭。
  这时候的气氛有些沉闷,他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罐冷好的可乐,转身问秦绍礼:“秦哥?”
  秦绍礼摆手:“我不喝可乐。”
  餐厅的灯不知被谁关了主灯,只剩下一圈颜色稍偏米黄色的小灯,龚承允看秦绍礼半躺在沙发上,寻思着或许是这位太子爷身子骨累了。
  他拎着可乐,坐在秦绍礼身边感慨:“现在的女高中生和我们当时不一样了,个个都猛的很……”
  “唔,”秦绍礼应了一声,他按按太阳穴,“不单单是女高中生,男高中生也一样。”
  龚承允大有感慨:“可不是么?我手底下那个老王,你知道吧?老王他儿子读高中,前几天找老王要钱,说是和女同学搞出人命来了……”
  他一番八卦,秦绍礼漫不经心地揉着额头,听着。
  等龚承允话音落了,他才淡淡说:“荔枝现在还在学习,可别被这种人影响了心态。”
  一提到栗枝,龚承允心下一紧。
  他试探地问:“秦哥,您这是听说了些什么?”
  “也不算是听说,”秦绍礼笑了下,“就是听荔枝忽然提起一男同学,好像叫什么江子臣还是张子臣。”
  龚承允惊了:“还有这种事?”
  他坐不住了,站起来,团团转了一阵,才闷声说:“不行,我得和荔枝好好谈谈。”
  “正读书呢,都高三了,”龚承允不安,“她原本就……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秦绍礼半边身体陷在阴影中,他垂眼,瞧着桌子下方,被隐藏起来的玻璃杯碎片。
  龚承允没有看到这片狼籍。
  他此刻心焦如焚,更没有发现,秦绍礼右半边脸上,印着一个纤细的淡红色巴掌印。
  这是龚承允眼中的乖乖女荔枝打的。
  就在他开门进来的前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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