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金剪
  “尔容嫔和卓氏,端谨持躬,柔嘉表则,秉小心而有恪,久勤服事于慈闱,供内职以无违,夙协箴规于女史,兹奉皇太后慈谕,册封尔为容妃,钦此。”
  宝月楼中,李玉宣读着圣旨。
  沉璧与一干宫人跪在前头:“谢皇上隆恩。”
  李玉可不敢让这位圣眷正浓的贵人久跪,忙一挥手,太监们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妃嫔的朝服、项圈等物。
  李玉赔笑:“容嫔娘娘,皇上已命大学士尹继善、内阁学士迈拉逊为正副使,待娘娘痊愈,正式行册封礼,请您安心静养。”
  “好。”沉璧漫不经心地应了,甚至没多看那些朝服项圈一眼,便让宫人将之收起来了。
  “这女人真是不得了。”李玉冷眼旁观,心想,“旁人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她全不放在心上……”
  李玉自问阅人无数,却没见过这种人,人皆有欲,皆有所求,容妃求的是什么?想要什么?他看不透。
  目送李玉离开,沉璧望了眼窗外:“遗珠,他到哪了?”
  甬道上,傅恒停下脚步。
  从这个位置瞭望远方,可以看见长春宫的一角飞檐,一只飞鸟盘旋其上,忽然一收翅膀落了下来,细细脚趾立在檐上。
  长春宫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怀念,无论是姐姐,还是璎珞……
  寂静的甬道上忽然响起清脆铃声,他一转头,又迅速低下头。
  一双系着脚铃的玉足从他眼前经过,不经意间,落下一条帕子,帕子上一对蜻蜓相依相偎,格外别致。
  沉璧弯腰捡起帕子,忽转头道:“哎呀,富察大人!”
  “容妃娘娘。”身为外臣,傅恒此刻的举止无可挑剔,既不失礼貌,又透着一股距离感。
  “你千里迢迢送我送到京城,还救过我的命,我一直都没好好对你说声谢谢呢。”沉璧满眼天真。
  “不必客气,这都是微臣该做的。”傅恒回道。
  “多亏了你,我如今过得很好,皇上跟令妃都很照顾我。”沉璧将手中帕子递给他瞧,“看,这是令妃教我绣的,她那有一块一样的帕子,我可喜欢了,可怎么跟她讨都讨不过来,只好自己绣了一副。”
  见傅恒的目光久久定在帕子上,她头一歪:“怎么了?这绣样……有什么特别吗?”
  “是《韩希孟绣宋元名迹册》的第七幅。女子多绣些花草,这图案实在别致,我才留意了些。”傅恒慢慢收回目光,面无表情道,“时候不早,我要出宫了,告辞。”
  沉璧笑眯眯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当日,她进京途中发生的那一幕。
  ——嘶!
  伴随马儿一声长鸣,沉璧坠下马背,马儿落下断崖,眼看着她也要落下断崖。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将她一把从断崖下拉上来。
  是谁?
  “富察大人!”她听见旁人喊他,“您没事吧?”
  侍女们将她环绕包围,沉璧的目光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一直往那位富察大人身上瞧,他先是叫人给她另外准备了一匹马,亲自检查了一遍之后,忽然面色一变,回到断崖旁四处寻找起来。
  最后,他松了口气,弯腰捡起一只旧香囊。
  因为目光一直注视着他,所以沉璧看清了香囊上的图案——一对相依相偎的蜻蜓。
  过了许久,她进宫之后,才从魏璎珞得知,这个图案,是《韩希孟绣宋元名迹册》的第七幅。
  傅恒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她的回忆也到此为止了。沉璧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瞅了眼手中的帕子,然后将帕子重新收好,朝延禧宫方向走去。
  今天是明玉年满出宫的日子。
  沉璧一来,就见桌上放满大大小小的匣子,她随意掀开一只,只见里头盛着十二式扁方,或用翡翠,或用美玉,或用沉香,或玳瑁镶宝珠,用来梳旗头,扁方隐发中,玉润金辉也就一并发中藏。
  再开一只匣子,是长短十二根簪子,长的是银镀金点翠嵌宝石耳挖簪,短的是珊瑚枝嵌红豆一簇,长长短短,或花或鱼,各呈其妍。
  沉璧一只只匣子看过去,满眼惊叹:“全是送明玉的?”
  魏璎珞笑着点头。
  “真是好大手笔。”沉璧拿起一根梅花簪子,别在脸前笑,“你要把索伦家吓坏了。”
  魏璎珞:“明玉家世不显,我得给她撑腰。”
  沉璧定睛望着璎珞:“你待她可真好。”
  “她待我也好。”魏璎珞左右看看,“今天是她出宫的日子,怎么还不出来?”
  一名宫女忙回道:“明玉姐姐说,她要好好梳妆打扮,才好上路呢。”
  魏璎珞失笑:“你再去催催。”
  宫女:“是。”
  沉璧却放下手里头的簪子,对魏璎珞道:“坐着等待多无趣,咱们一块儿去找她。”
  想着时候不早了,除了桌上的嫁妆,魏璎珞还有不少嘱咐要给明玉,便不再等了,起身朝明玉的房内走去。
  一路上,沉璧喜鹊似的叽叽喳喳:“我最喜欢嫁衣上折枝花的图案,有趣又漂亮,你为明玉的婚事,真是尽心尽力。”
  嫁衣虽美,但在魏璎珞心目中,最美的还是穿着嫁衣的新娘子,她颇自豪地说,“到了出嫁那日,我们明玉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两人来到明玉房门口,魏璎珞抬手敲了敲门:“明玉。”
  久久无人回应。
  魏璎珞又敲了一会门,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明玉,你在里面吗?明玉!”
  “璎珞……”沉璧有些担忧地望向魏璎珞。
  魏璎珞心里头比她还要担忧,一咬牙,下令道:“来人,把门撞开!”
  小全子带人过来,一二三齐用力,将房门撞开了。
  推开小全子,魏璎珞几步抢入,然后生生定在原地。
  只见明玉仰面躺在床上,头发梳得齐齐整整,鬓角还涂抹了些茉莉油,愈发显得发黑如云。脖子上套着一只璎珞圈,手腕上套着一只水润的玉镯,身上则是一件折枝花的嫁衣,一花一叶,一针一线,都是魏璎珞心血所成。
  “明玉……”魏璎珞踉踉跄跄走上前。
  明玉是如此的体贴,许是为了偿魏璎珞一个心愿,故她即便心中不愿,却还是穿上了嫁衣,抹上了发油,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新嫁娘,只为了让魏璎珞看一眼……最后一眼……
  “明玉……”魏璎珞脚下一软,跪倒在床边,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为什么……”
  明玉的胸口,插着一柄金剪子。
  鲜血漫出来,将嫁衣染成妖异的红。魏璎珞不敢去试明玉的鼻息,甚至不敢去摸一摸她的脉搏,她颤声大叫道:“太医……快喊太医,快!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