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呸!你提醒得好,老爷也早意识到,长安终非久留之地,这里的权贵咱们家攀不起,留你一人攀去吧!谁爱去谁去!我们老爷和小娘子是早想通了的!”
  沈宴之心头如泼了一桶冷水,冰凉自胸口升起,蔓延至四肢,脏腑仿佛已被生生凝冻。
  “我们老爷还说了,你愿意留下就留下,改明儿休书就递到长安来,若不愿意还是想着回沧州,那便等你回了沧州再休夫。”
  说罢,婢女拾起了地上摔落的木盆,昂首越过沈宴之而去。
  沈宴之呆若木鸡,半晌不能动弹。若不是霍将军大张旗鼓地质问永平侯,他都不知这其中牵扯,竟远不是他一介布衣能够想到的,还以为是阮氏为了一时嫉恨之心朝花眠下手,故而大发雷霆,甚至动手打了自己的妻子。沈宴之懊恼地一拳砸在了树上,瞳孔之中充血赤红。
  *
  至夜色沉了下来,霍珩才从公务和廷训之中抽身,骑着一匹快马回了水榭,解鞍下来,将马递给一人,才发觉这竟是个陌生大汉,微微愕然。
  大汉忙解释道:“小的姓鲁,是长公主新找回来的车夫。”
  霍珩了悟,颔首应了一声,举步要走,鲁姓大汉又忙不迭牵着马缰跟上了几步,霍珩见他欲言又止,蹙眉问道:“怎了,还有事?”
  鲁姓大汉脑袋低垂,末了他低声说道:“不止我一人,长公主还下了令,让、让霍郎君,日后也为马车夫。”
  霍珩的漆眉往上挑动,湖水生出波澜,晃碎了澄湖底的幢幢灯影和皎皎月光,将面前中年男子的面孔映得模糊柔和,看不清轮廓了,霍珩惊讶之后,极快地镇定下来,淡淡道:“是么,那很好。”
  自己母亲自己了解,纵然是真让父亲驾马车了,也必定只能为她一个人驾马车,至于他和花眠,还受不起父亲的如此“礼遇”,他们夫妻从前不能破镜重圆,霍珩一力撮合也是无用,如今霍珩不想撮合了,随他们吧,也是人到中年了,还折腾不够。
  他撇下那鲁姓大汉,举步上了水榭石廊,绕过缦回廊腰,踱步至寝屋,花眠已吹了灯歇下了。他看了眼,小心翼翼走入了净室,沐浴净身,尽量不发出一丁点水声。
  但沐浴之后走回床榻上,人才躺下来,那只软软的手臂便伸了过来,将他的肩膀霎时便勾住了。
  “眠、眠眠……”
  他嗓音哑着,气息有点不稳,但他是知道花眠对自己的魅力的,也半点不敢动弹,怕又碰着磕着哪一处,萝卜又自己长起来了。
  他甜蜜地苦熬着,那小妇人却直往他怀里钻,语调也是闷闷的:“霍珩。”
  他听出了她的郁闷和失落,忍不住垂下了面,花眠柳眉微颦,在方才霍珩随手点燃的一支长烛的光晕里,面上的失落和愁闷完全看不清。“我亦想去张掖。”
  十二岁后,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便是与霍珩在边塞相处的那段时日。她舍不得他。
  “眠眠,你腿上有伤,腹中还有我们俩的骨肉,不要任性。”
  花眠听他哄着自己,却很是不开心,紧抿住了嘴唇。
  “眠眠……”
  花眠从他怀里支起头,翻过身,一下将霍珩扣在了自己身下。
  右手攥住了霍珩的手腕,发觉他的手腕太粗,她的小手根本握不下之后,花眠羞愧且镇定,又紧压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霍珩在灯光照映之下轻端详着这张宜嗔宜喜宛如娇花般的脸蛋,顿了片刻,回神之后,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紧极紧:“眠、眠眠!”他长吸入一口气,“别动!”
  “你到底愿不愿意!”
  霍珩被折磨得恨不得一口咬住她的脸蛋,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女人!
  仗着她身怀六甲,就这么欺负他!
  花眠哼了一声,鼻尖仿佛微微上翘,半是得意半是失望。
  “说吧。”
  霍珩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眠眠,别闹了成么。我真不可以带着你。”
  花眠猛地垂面,闪闪双眸盯了他半晌,他神色极其认真和无奈,她凝住了,之后,她冷着面孔翻身下来,踩上了那双搁置床脚的木屐,几下便走下了床推门欲出。
  “眠眠!”霍珩一惊,也顾不得身上狼狈了,忙拾掇了衣衫便赤足跳下来,将停到门口的花眠从身后抱住拖入了怀里。
  花眠侧过脸,“我不要跟你睡了。你松开。”
  霍珩苦笑,心里矛盾不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前日皇帝舅舅还催了一遍,这一去已是迫在眉睫,行军打仗不是游山玩水,杀机蛰伏,危险重重,她身子如此不便,他如何还能带着她?况且大魏开国以来,也从未有过将军携家眷上阵的先例。
  但眠眠从前都是听话的,对他要做的事从不干预,甚至主动鼓励他,这一次,她却对他提出了无理的并让他极是为难的要求。
  “我怕你有任何不测,一点点伤,都不是我能承受和担待的。”霍珩语气缓和,脸也贴住了他的粉面,“眠眠,我是舍不得你的,一日也舍不得离开你。”
  他看向她,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眼眸里泛出了湿润,“你这小妖妇,是我的魔障。”
  霍珩的啮咬是带着一点点恨意的,但花眠却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疼痛,反而算准了,他压根就不敢下狠口。
  于是她轻轻一笑,反身将他抱住,面颊就枕在他的怀中。
  “到底要不要?”
  她意有所指,眼睑微微一垂。
  手足无措的男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哼了一声道:“有条件的?不答应就不行?”
  “我可以先预支一部分,看看霍爷能不能满意。”
  她学那些青楼女子的下流话学得很勾人,吐气如兰,娇香无比。
  霍珩承认自己心动了,硬着头皮将脖子往前伸去,含糊应道:“也行吧。”
  花眠一直有名师教诲,自己原本也是触类旁通的人物,她是畏惧霍珩蛮力过人,如若不然,也不需惧他。当她用出浑身解数时,霍珩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都遭不住了。
  最后,霍珩汗透重衣,人懒懒地仰靠在枕上,一动不动了,只剩下连续不断的呼吸声,仍在极有韵律地传来。
  霍珩被这小妖妇欲拒还迎的手段,勾得神魂颠倒,见她处处占尽上风,心有不服,脸红透了不肯看她了。
  她就抱着他的臂膀再蹭过来,“行不行?霍郎霍郎霍郎。”
  霍珩一张口,便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不行,恨不得断了自己脖子。
  “你再叫一声‘玉郎’来听听。”
  花眠微微一愣,撞进他的眼波之中,发觉他已是微微一愣,仿佛料到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一般,顿时恼羞成怒,脸上的红云也爬到了耳后。
  花眠不肯,嘴巴闭得极紧,霍珩嘟起了唇,哼哼唧唧地侧过了身。
  花眠在他身后沉默良久,她小心地伸掌攀住他的右肩。
  “玉郎?”
  嗓音软绵绵的,比夏天里千山万壑齐响的黄鹂鸟叫更为动人婉转。
  霍珩一时遭不住,立马又抱住了花眠的腰,眸子暗沉了下来。“你说的,刚刚只是预支。”
  花眠瞬间便懂了他的意思,“霍爷还没尽兴?”
  他摇摇头,盯着他,眸子黑得如深渊凝峙。
  花眠发出愉悦而轻快的笑声,“好呀,霍爷等等,高兴了你就点点头。”
  她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眉鬓。
  红绡帐暖,芙蓉娇卧,尽态极妍。
  芙蓉含露,蔫答答地垂着螓首,修长如玉的雪颈宛如脆折。
  “霍爷到底高兴了没有。”
  花眠娇气了起来。
  霍珩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浅浅地颔首,哑不成声:“高兴了。”
  花眠大喜,嘤哼一声,立马便倒了下来,困倦地倚住他要睡去,伸臂抱着他的头,还不满地嘟囔他太坏。
  霍珩心事重重,短暂的狂欢之后,陷入的却是一个大烂摊子,有点儿后悔,但君子一诺千金。该如何是好?
  最难消受美人恩,英雄埋骨温柔乡,说得真是太对了。他发出一声长叹,无可奈何地在花眠的脸颊上烙下一吻。
  花眠仿佛很是高兴,一大早起来,趁着霍珩已经离去,便开始着手收拾行李了,顺道又派了婆母身边的墨梅去沈园问候栋兰。
  沈园那边却传来一个大消息——永平侯说,爱极了这个大义护主的忠仆,为她气节所撼动,心不由己,表示愿意纳栋兰为妾,还请将军夫人割爱。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美人计能不能得逞呢,咱们接着往后看嘻嘻。
  第96章
  在别人想来, 栋兰出身低微, 若不是花眠将她带着,恐早就饿死街头了,她护主本来是分属应当, 却意外地得到了永平侯的看重, 愿意纳她为妾, 这是侥幸之至。栋兰是个有福分的婢女。
  但花眠不这么看, 永平侯已是快知天命的年纪了, 人老不中用, 在这刺杀她谋划当中,若说永平侯毫不知情,未免难以取信于人。
  花眠扬起了目光, “去沈园。”
  墨梅说道:“小夫人先不忙着去沈园, 栋兰因为重伤无法挪动,暂歇在沈家的园子里,但永平侯等人已早回了侯府了,他派人这么同我说的。”
  “我去问问栋兰。”花眠道,“不问她的意思做决定,未免太凉薄无情。”
  墨梅颔首,这便举步出门, 到水榭之外张罗夫人的出行。
  鲁姓大汉鲁直自告奋勇地站出,等花眠出门时,他已在湖畔的马车上等了半刻了,花眠裹着杏色暖绒外氅, 随墨梅陪伴登车,鲁直不敢将车驱动太快,以免伤着花眠,马车不疾不徐地驶离了澄湖。
  走之后,刘滟君远远望见她们的蓬盖,朝孙嬷问了问,得知花眠独身走了之后,对上次之事还心有余悸,立马起身走出,“我也跟着去,孙嬷,给我备车。”
  刘滟君知道鲁直的忠厚可靠,人应当没走远,是能追上的,刘滟君什么也没准备,取了披风便也走出湖心小筑,当她走近,看到车边所立之人时,目光顿了顿,短暂的眼神交织后,她冷淡地越过他走了。
  霍维棠又跟上,“请公主上车。”
  刘滟君回眸,睨了他几眼,人是自己留下的,但看他真这么做小伏低,又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一脚踹开了他,“滚一边去,碍着我的眼了。”
  他沉默地受了一脚,不说话,神色也没丝毫变动,却果然听话地避到了一旁,于是便又得到了刘滟君的数落“没用的男人”。
  霍维棠在她登车之后,又紧跟而上,要坐上车为她牵马,刘滟君怒火更炽,柳眉往上一扬呼喝道:“滚开!”
  她抬起玉足,似又要踹他一脚,但霍维棠明知她粗鲁又要动手了,竟也完全都不闪避,反是一副闭目就死的姿态,刘滟君怕赶不上花眠,当真是半点不愿与姓霍的再闹了,放下足回头催促孙嬷:“将老哑巴给我叫来。”
  霍维棠一怔,猛地睁开了眼,刘滟君冷冷笑道:“你除了会点木工,还会什么?驾车你比得上我这儿的车夫么,留你何用。”
  他张了张嘴,仿佛要为自己辩驳,刘滟君又拂袖别过了头,钻入了车中,未几,她刻薄的冷笑声又从车门内传出:“旧爱能找到一个,就能找到第二个,徐氏我也找着了,寡居之身,也没儿女,霍郎君还是换人纠缠去。”
  “我……嘉宁……”霍维棠愕然,说了这么多,她对他的心事,仍旧是如此地误解和不体谅……
  说不心凉是假,可霍维棠有何脸面责怪刘滟君对他的绝情。
  老哑巴过来了,看了眼霍郎君,没说二话便熟稔地抚了抚马背,跟着挑着长鞭坐上了车,道了声要公主坐稳,听罢车中传来的慵懒的应承之声,驾车而去。
  霍维棠在原地立着不动,孙嬷手中还抱着公主方才因为生气忘了取走的绛色芙蓉缠枝纹外披,无奈望向了霍维棠,“霍郎君,有话奴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些时日,也算是为霍郎君你说过话了的,但公主是半点也听不进去。”
  霍维棠对孙嬷还肯为自己说话而感激,“嬷嬷请说。”
  孙嬷便与他想与,一道往回走去,“公主如今对霍郎君你无情,实在是因为,她从前对你太过有情了。”一句话说得让霍维棠无地自容,脸色微微发红,羞愧无比,孙嬷惋惜叹着,“公主当年不听老奴的,执意违背太后的意愿要嫁给霍郎君,她为此承受了不少的压力。旁人都说,霍郎君生来是有福报的,寒门微子,攀上金枝玉叶,实在令人羡妒。也正是因此,霍郎君当初也为不少自命清高之人所不齿,他们在背地里也对公主恶言恶语,但公主从不予理会,但他们对霍郎君是半个亵渎的字都不能有,一旦谁说霍郎君之不是,公主发火起来,能敲碎人一嘴牙。这并非危言耸听,公主让太后和先帝陛下宠坏了,自幼就是如此。”
  “身边没有走得近的女眷,她从小高傲而孤僻,生得美,长到十多岁,却连一个敢求亲的人都没有。她嘴里说着看不上,私心里却不知如何难过。那会儿,奴还是第一次见她提起哪个男人,便如同世上最普通的二八少女般天真娇憨……都过了这么久了,奴一直没忘。”孙嬷将怀里的披风塞到了霍维棠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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