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ok,今晚不看剧,早睡早起。”王丽娜钻进被窝,周文菲去熄灯。灯灭了,世界一下就静了。王丽娜探出床沿,过来拉她的手,“菲菲,我也好喜欢你。”
  既然周玉霞已带着喻青琰搬去海园,周文菲也不用再抱着青琰去看魏凯芳。无论海园还是畅园,她都去得少了。
  周玉霞说,喻文卿回海园的次数多了,有时候吃完饭就走,有时候还会留下来陪女儿过夜。喻校长回家的次数也多了。
  最开心的人,无疑就是魏凯芳。因为她是个讲究人,带孩子的琐碎事情多,所以给周玉霞加工资了,每月四千元。
  周玉霞很不好意思,对周文菲说:“难得魏阿姨这么喜欢你,每个月给你三千的生活费。一般的家庭也不过一千多一个月。还有家里一做好吃的,就让我拿来给你。你没事还是要多过去逛逛。”
  一看周文菲撅嘴巴,她又说:“那些被资助上大学的孩子,不也都要给资助人写信汇报吗?谈恋爱也不能忘了做人的本分。”
  “好。我去。”周文菲被念叨烦了。有时候想,宁可不要这三千块,其实兰斯蒂打工挣的钱就已经够她基本的生活费了。
  她去过海园几次,捕捉到门道,周一到周五只要在晚上六点前离开,就不会碰上喻文卿,也碰不到喻校长。周六和周日最好别出现,这两天喻校长都在家,而喻文卿不知道会从哪儿冒出来。
  错认后的强吻也好,故意搂着她拍照气姚婧也好,可以解释,可以不往心里去。但是那天晚上他主动来吻她,吻她后还说这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要怎么解释?
  夜晚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乌黑的天花板。那儿好似一块投影屏,那个吻取代了一切。像上个世纪的美国爱情片,整个屏幕都是男女主人公无与伦比的侧脸,他们深情凝视,然后深吻。
  一遍遍回放。
  天亮后睁眼,那些在黑夜里逃逸的意识自动地、乖乖地回去,搬个小板凳坐好、安息。因为天亮后没人会认可它们。周文菲也不认可,她不知道怎么对待喻文卿,更不知道怎么对待姚婧。
  后者在微信上问她:“怎么不发琰儿的照片了?”
  “青琰送去魏阿姨那边了。我这些天有点忙,去得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定。我打算进修两年。”
  “喻文卿你不要了,青琰也不要了?”
  “琰儿还小,大点再说吧。”
  不知为何,周文菲突然急了:“你回来吧,你赶在他生日前回来,给他个大大的惊喜,他会很开心的。那些不开心的想法也就没了。”
  “他的想法很重要么?我走了这么多天,他根本没问过我在哪儿。”
  “婧姐,你还爱他吗?”
  “我不爱他,我会是现在这副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姚婧回复,“我和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不会再靠近也离不了婚。”
  她这么说,连周文菲都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她想,纽约现在已到深秋了吧。那年姚婧回来,说那边下一场暴雪就能把妙妙给埋了。
  见她久久不回话,姚婧又说:“霞姨说你在谈恋爱,是吗?好好谈吧。姐姐又做了逃兵,抱歉让你失望。别学我。也别再管我和他的事了。”
  喻文卿说得没错,周文菲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陷入他们的泥潭里。他应该、已经感觉到周文菲对他的心思了。那张床照是对她一再试探的警告。
  可闲事管上了就很难脱身,尤其是像周文菲这种讨好型性格的人,她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太多坏事:
  如果不是她穿了姚婧的睡裙,喻文卿就不会强搂她,那天晚上也许他们能心平气和谈一谈;
  如果不是她故作了解地说姚婧有产后抑郁症,他们就不会去看婚姻咨询医生,不会吵架,姚婧就不会冲动地出国;
  如果不是她鬼附身似的答应姚婧偷摸去喻文卿的卧房,喻文卿就不会非要搂她拍照;
  如果她和喻文卿之间没有那么多的身体接触,喻文卿就不会再来吻她。
  亲吻带来的心悸仍在,副作用也很强。当周文菲在花园里帮着魏凯芳松土施肥时,总感觉背后的两道目光,让她片刻难安。
  她只想让这一切都回到正轨上去。
  正好喻文卿的生日马上就到,她不知道送人家什么好。小时候爱做手工,花一个小时用橡皮泥捏个人或是蛋糕,人家笑眯眯地接过去,第二天或是第三天,准能在垃圾桶或是沙发角落里找到。
  以前她还为此哭过,觉得喻文卿和姚婧不重视她的情谊,现在想,要是有个四五岁的小孩子送捏泥人给她,她也不要。
  还是买点什么东西?可她的钱全借给李晟,兰蒂斯的工资也没到结账的日子,全身上下就两百块。过两天她终于想到了,可以送喻文卿一个喻青琰的相册本。
  如今只有喻青琰有这样的神通,能修补她爸妈的关系。而周文菲手机里为喻青琰拍的照片,比两位亲生父母、四位祖父祖母拍的照片,加起来都多。
  她还知道,当时的喻青琰为什么挤眉弄眼,为什么嚎啕大哭。
  她做这种事,比念书和待人接物还要心灵手巧。网上买了牛皮纸的手稿本,洗出来一堆照片,一堆花花绿绿的小贴纸,和五颜六色的荧光笔。一到晚上就埋首在书桌边,剪裁、贴合、书写,然后一个充满爱心的手工相册本就大功告成了。
  王丽娜看她忙到连高数作业都不抄了,过来问:“你送给你那个婚姻不太顺畅的姐姐吗?”她翻了一下,相册上全是一个头发稀疏还非要戴各种发箍发绳的女宝宝。
  周文菲一怔,没有回答。
  王丽娜看完后点头说:“你上辈子是个天使吧。”
  周文菲马上从抽屉里翻出另一个手稿本。幸好,因为怕出错,买了两个回来。照片还得洗一些,算了,先做多少是多少。通宵达旦接着做。
  睡觉前,王丽娜问:“不是做好一个了吗?这个送给谁。”
  “那个……姐夫。”
  连李晟都叹口气:“你这心操的。”
  第23章
  到喻文卿生日前的一个周日下午, 两个相册本终于做好了。周文菲带上它们去到海园。喻校长和魏阿姨有事外出,喻文卿还没来,她便和妈妈说:“我来带青琰, 你去睡会吧。”
  喻青琰玩一会也困了,她是跟着周玉霞睡的, 但是周文菲不想吵醒妈妈, 便抱着青琰去了喻文卿的房间。
  孩子越大越难哄, 到了喻家的喻青琰更是被这家三个光逗人不干活的宠得一塌糊涂, 睡眠习惯越来越糟,现在已经发展到一个晚上要喝四回夜奶了。
  就算涨工资了,周文菲也不想妈妈那么累。
  小小的人儿放在床铺的中央, 她也斜靠在床头,拿出相册本翻看有没有显而易见的错。大学生活比她想象的要忙得多。除了上课、她还要在酒庄兼职、参加戏剧社的表演培训、时不时要来趟海园、半夜还会收到姚婧的微信、这半个月还要熬夜做相册。
  相册翻到一半,周文菲也倒在床上睡着了。
  喻文卿回来看到的便是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睡觉的场面。他轻轻走过去,拿起薄被给两个人盖好, 瞥见周文菲怀中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全是喻青琰的照片。
  正翻开的那一页左面,是喻青琰在睡梦中憨笑的样子。配文是:青琰, 你是梦到你的奶瓶吗?旁边画了梦境:一个大大的奶瓶,压着一只小小的娃。
  右面,是喻青琰闭着眼睛哭的样子。配文是:日常不想洗澡。旁边画了晾衣绳, 绳上挂着宝宝的衣服、围兜、袜子,……, 还有夹子夹住一个光溜溜的、垂头丧气的三角眼宝宝。
  喻文卿忍不住笑,怕把熟睡的两人吵醒,便坐在推窗下面的躺椅上,从头开始看。相册第一页,大大的英文花体字——“happy 31st birthday”。
  相册有四十多页。周文菲一页页写,一页页画,他一页一页地看。
  31岁了,喻文卿敢打保票,除了花钱请的员工,再也无人会花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为他做这样一件礼物。
  天真气,太难得。所以,即便知道你在回避我,叫我如何不喜欢你?
  床上的周文菲半睡半醒中,觉察到卧房里有人,突然地全身打个颤,木楞楞地坐起来。
  喻文卿赶紧过来床边:“你怎么啦?”
  周文菲仰头望他,眼神涣散而无辜,看得他心里发毛,正想伸手去摇,人已清醒了,抓抓头发:“睡懵了,几点?”
  “还不到四点。”
  “哦,”不过睡二十分钟,周文菲感觉整个下午都被拖进时间的黑洞里。她到处找那本相册,没找见,以为放进书包了,于是拉开书包。
  喻文卿瞧见:“还有一本?”他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真是睡傻了,什么事情都要被他捉住,周文菲问:“那一本呢?”
  “我在看。”喻文卿指了指躺椅。
  周文菲却不肯把这本拿出来:“我给婧姐的。”
  原来不是他独享的,喻文卿有点失望:“那我看看也没关系。”
  “一样的。”
  只是她的神情已告诉喻文卿,不可能一样。所以他手继续伸着,周文菲无奈,慢吞吞把相册拿出来。他拿过去,坐在躺椅上接着看。
  有十来张重复的照片。但是给姚婧做的相册里,还有近十张他们父女的合照。其中一页是三连拍。当时喻文卿正学着给女儿换尿不湿,小丫头不肯配合,两只脚不停地往空中踢,他摁住了腿,就没手再去扣尿不湿的魔术贴。手忙脚乱中让周文菲去帮忙,周文菲不肯,只顾拿着手机不停地拍。
  当时他是挺开心的。女儿的活泼捣蛋让他开心,周文菲偶露的顽皮也让他开心。但是现在回想,周文菲只是想拍这样的照片或是视频给姚婧看么?
  姚婧看了,就会回来么?
  他不需要在姚婧面前展现什么家庭责任感或是慈父的一面,以此来博得她的谅解、求和。他现在承认姚婧所说的,他们之间的问题和青琰无关。
  他盖上这本相册。周文菲站在床侧,嗫嚅出声:“你还给我吧。”
  “你知不知道,我很不喜欢你这样做?”喻文卿转头看她,“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不要掺和我和姚婧的事。”
  “我没有掺和。”
  “这是什么?”喻文卿想起给他的相册里没有姚婧和女儿的合照,怕不是周文菲有心不上,而是姚婧根本没给这个“热心”的妹妹拍下母女恩爱画面的机会。
  周文菲怕他毁坏,赶紧说:“我手都画废了。我只是想,婧姐远在纽约,一个人孤零零,……”
  “别把她说得那么可怜,我赶她走了,还是不让她见琰儿了?”
  “没有。”
  喻文卿把相册还回来:“知道辛苦,以后就别做这种事。”
  周文菲低头无言,不做点什么,她寝食难安。
  喻文卿回到躺椅上,望着窗外的异木棉树,正是它的花期,一树的粉红色中没有一片绿叶。许妙很小时还问过他:“为什么这颗树只要开花就没有叶子?”
  木棉花在他房间的窗外,花开叶落二十年,他这才仔细去看,果真没有叶子。他上网搜了才知道:“它花芽生长的温度比叶芽要低,所以就先开花了,和别的树不一样,很有个性。”
  那会许妙听后笑了:“像婧姐。”
  “姚婧?”
  “嗯,”许妙点头,“我爸妈都说她性格不像女孩子。”
  好像是高二分班,姚婧想报考美术学院。姚家父母虽然送她学了十几年的油画,但是想到女儿以后要以此做学业、做职业,还是抵触的。她理科一塌糊涂,只能学文,学文也有广告、设计这样不错的专业可以选择啊。
  姚婧一意孤行,和父母吵得很僵,所以许妙才会有那样的话。
  当时他怎么回答的?他不以为然:“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温柔、体贴、细心、乖巧?姚婧很好,她是真的喜欢画画,我支持她。”
  喻文卿支持姚婧做任何她喜欢做的事。只不过十多年过去,她在与众不同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
  当然他可以像魏凯芳说的,拿家庭的名义拿丈夫的权威去压制她,逼迫她回来。但他永远不会。哪怕感情岌岌可危,他也不想违背对姚婧最初的誓言:你想去做什么,尽管去做好了。
  如果在他身边,她真的绝望到无法呼吸,那就走吧。
  他从躺椅扶手上拿起相册本接着看,半晌后说:“谢谢你。”
  “你,喜欢吗?”周文菲从他淡然的语气和神情里听不出、看不出他的情绪。
  “喜欢。”喻文卿抬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