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一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上完课直接到餐馆去,一字不漏记下每个订餐地址,在餐馆吃完简单的中餐,按响市区中心两栋房子门铃,把那五个孩子成功交到老师手上,给孩子家长打电话汇报,至此,一天的工作结束。
  去了一趟超市,家里来了客人购物袋选稍微大号一点的,离开超市再去一趟公寓附近的中餐馆,他的客人昨天说喜欢吃酸菜包子。
  一切和平常真的没什么两样,除了打开门时,坐在沙发上的约翰变成另外一个人之外。
  “嗨”“嗨。”
  她先打的招呼。
  提着购物袋顾澜生往厨房走去。
  赫尔辛基冬季日头短,四点天空就变成花黑色,这时就得开始准备晚餐。
  在他准备晚餐时,她拿着照相机,照相机镜头对准着他,在她第三次按下快门时他手挡在相机镜头上。
  “顾澜生,你又不丑。”她说,“不仅不丑,还很上镜。”
  甜言蜜语没用,顾澜生拿走她的相机,她打开录音器,又开始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关于为什么在每个城市找寻和自己同年同日同月生的人,她是这么回答来着“我想知道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
  晚餐完成,她收起录音器,忽然间冒出很是无厘头的一句话“我外婆和我妈妈都在很年轻时就离开了。”
  离开?是去了别的地方,还是……
  侧过脸去看她,她的目光却落在酸菜包子上,一副迫不及待想吃光它们的模样。
  后来,后来的后来,顾澜生知晓这趟旅途对于她的意义:妈妈外婆很年轻时就不在了,也许她也会像妈妈外婆那样,但这个星球上,有那么几个、十几个人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她不在了不要紧这些人还在,她和这些人约好了,每隔十年互相交换彼此讯息,假如她和外婆妈妈一样很早就离开,十年后,起码有人记起她。
  很傻气的一个想法,可爱也可怜。
  他的客人真的很爱酸菜包子来着。
  “顾澜生,你是怎么把它做出来的?”津津有味,语气满足。
  不,不,它不是我做出来的,是中餐馆师傅做出来的,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然而……
  目光左顾右他:“就那样。”
  十点,他和她互道“晚安。”
  她打着哈欠回她房间,他揉着眉骨打开他房间门,整个小区已经陷入黑暗,赫尔辛基的冬夜人们入睡得早。
  关上灯。
  这一天仔细去想的话,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周四,他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跟在他屁股后,肩背着相机手里拿着录音器一副要干正事的架势,大号杏仁眼瞅着他。
  拗不过她。
  于是,他上课时她在学校图书馆耗着;他当餐厅接线员她点了咖啡甜点坐在一边;他带着孩子坐公车时她拿着照相机拍个不停,一片拍一边笑,笑得让他产生一个念头:要不要堵住她,用嘴。
  把孩子交到老师手上。
  一回头,她溜得比兔子还要快,就这样,她跑他追。
  晚餐还是她爱的酸菜包子,还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他问她酸菜包子有那么好吃吗?
  “当然,我喜欢开始嚼着时很酸很涩,最后那一下很带劲的东西。”这话开头她说得很自然,到了后面表情语气都显露出了心不在焉,目光也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的目光定额在窗外。
  那扇窗朝社区公园,窗外黑漆漆一片,赫尔辛基冬天的公园总是无人问津。
  看着看着,柔柔眼波似乎变成夜间等待突击的小猎豹。
  忽地,站起,起身那一下带着情绪,这种情绪在她推开那把椅子更是显露无疑,椅子歪歪斜斜往地上一倒,跨过椅子,三步并作两步朝那扇窗走去,拉上窗帘。
  拉上窗帘,连招呼都不打就朝房间走去,甩门,“砰”的一声差点把墙上的挂画都震下来。
  说到照片墙,今天早上顾澜生发现了一件事情,之前挂在照片墙上那件印有“列宁号”破冰船的夹克衫不见了。
  这晚,那扇房间门一直关得紧紧的。
  十点,顾澜生回自己房间。
  在回房间前他特意走到朝社区公园的窗前,挑起窗帘一角,公园外和往日并无两样,寂静得像坟场,除了公园设施什么也没有。
  回到房间,顾澜生给汽车维修公司打了电话,把之前他定的轮胎换成更加耐寒更加安全的轮胎,这样一来,八百欧就得增加到一千欧。
  顾澜生没试过打周末工,赫尔辛基周末的公共场合总是很拥挤,这让他很头疼,现在那多出来的一千欧让顾澜生不得不考虑周末找一份工作。
  通话快结束前,顾澜生还一再强调,不需要太赶,迟一些时日也没关系。
  车没修好,车子主人自然走不了了。
  半夜,顾澜生被若干声响惊醒。
  透过房间门缝隙,他看到盘坐于沙发上的人,客厅仅有的光线来自于街灯投递在没拉上窗帘的半扇窗,光源十分稀薄,长发遮挡住她大半张脸,她面前摆放着水杯。
  咋看,很像是半夜口渴,给自己倒杯水,水很热,她只能在一边干等水凉开。
  某天,一个女人抱着她的孩子从十几层楼跳下,很不巧,那一幕就发生在顾渊致前往车库取车时,顾澜生曾经在顾渊致的房间见过跳楼女人的照片。
  之后,他常常看到顾渊致独自在黑暗中呆坐的身影。
  就把此时此刻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当成是在等着那杯水凉开吧。
  这世界,每人心里都有一个角落,那个角落搁置着只愿意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差不多一个钟头后,顾澜生才听到轻轻离开客厅的脚步。
  这时已是凌晨两点半。
  周五,这是他的客人住进来的第三天,他做完早餐那扇房间门依然关闭着,留下纸条没去打扰她,看来,他的客人今天没打算跟拍他。
  这样也好,他的客人太吵了。
  和往常一样的时间点回家。
  一打开门,顾澜生就闻到食物的香气。
  他的客人穿着一件石榴红毛衣,还涂了口红。
  这是因昨天的失态而讨好房主的伎俩吗?如果是的话,算不算美人计?
  的确,很美。
  美到他的眼睛只敢在她身上逗留一秒。
  “顾澜生,我给你准备了可口的晚餐。”人美声甜,话内容也讨喜。
  所谓好吃只不过是她从超市购买来的熟食,把熟食放到微波炉里,然后就变成可口的晚餐。
  “香吗?”她问他。
  点头,香是很香,但他得找个时间告诉她,熟食闻起来味道越香就代表人工香精添加剂越多,这对健康没什么好处。
  这个晚上,顾澜生知道了一件事情。
  他的客人并不是北京妞,北京是她的出发城市,妈妈在北京城出生,那座城市对于她来说意义特殊。
  所以,他的客人不是北京妞了?
  “怎么不是北京妞?我妈妈是北京妞,我自然也是北京妞!”她气鼓鼓叉腰。
  和她气鼓鼓的腮帮子相得益彰地是她的胸。
  不,不不,他可不是约翰,目光迅速别开。
  是夜,顾澜生在网上浏览招聘信息,每隔小段时间他都会扭头去看客厅,确切一点来说,是去看他坐在沙发上的客人。
  他的客人维持那个姿势有一会儿了,眼睛盯着电视手里拿着薯条,如果他是她手里的薯条的话,想必已经不耐烦透了:要吃不吃?要吃的话就塞进口中,不吃就放回去。
  显然,她是被电视节目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档生活类节目,这一期被请到节目做客的是几名家庭妇女,最健谈就数穿墨绿色套装的女士,这名女士正在和观众分享她的经验之谈。
  “如果你想找一个好男人过日子的话,建议你周末经常光顾超市,我和我先生就是在超市认识的,在一个月连续碰到他三次之后我就知道他会是一个不错的伴侣人选,事实证明,的确是那样。”
  以上的话,是这位女士要献给年轻姑娘的。
  那档节目播放完,他的客人离开沙发,身体歪歪斜斜靠在他房间门框上,石榴红毛衣很讨喜;那句“顾澜生,晚安”也很讨人欢喜。
  次日。
  “我出去转一转。”这是他的客人贴在冰箱上的留言。
  这是一个周末。
  第17章 青年物语(04)
  这是一个周末,一般周末时间顾澜生都会中午才起床。
  但这个周末他把闹钟调成八点半,他的客人看起来对烹饪一窍不通的样子,他得给客人做早餐,而且,他今天有两个面试。
  八点半,顾澜生在冰箱上看到他的客人给他留下纸条出门去了。
  今天是赫尔辛基难得的好天气,没有雪,微风,厚厚云层后露出淡淡的蓝。
  十点,顾澜生走进市区中心一家图书馆,这家图书馆需要一名周末管理员,面试还算愉快,美中不足地是,图书馆距离他住的公寓有点远,需换三趟车。
  十一点半,顾澜生出现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超市门口。
  超市中型规模,距离他住的公寓也近,骑自行车数十分钟就可以到达,但这家超市招收的是夜间店员。
  超市负责人正在处理顾客投诉问题,顾澜生只能在各个货架兜兜转转,周末顾客很多,来到体育用品区,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熟悉的声音说“先生,能帮一下忙吗?”说的是芬兰语。
  真不错,还会芬兰语。
  熟悉声音就来自于前面的货架,把那颗橄榄球稍微往一边推移就露出三公分左右的缝隙,透过那道缝隙,顾澜生看到站在前排货架走道的一男一女。
  男的正面站着鼻梁上架着眼镜;女得背站着长卷发披肩。
  昨天还一头直发现在变成卷发了,还是看起来很有女人味的那种波浪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