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林夕一字一句说得条理清晰分明,谈吐有度,姿态谦和,的确不像是那些疯魔了一样的凶魂只知道吞噬和杀生。小道长困惑了一瞬,但是还是很乖地去打量林夕体内的怨憎之气,如果林夕能看得见,她就会发现这个小道长目敛阴阳,是一个天生修道的纯阳之体,还生着一双通灵的天眼。可是她看不见,所以只是感觉到小道长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说道:“……怨晦如海,大凶之魂,此等罪孽便是沉入弱水河中洗涤千年,亦不可能获恕。”
  话虽这么说,但小道长也已经不怀疑林夕所说的话了,因为林夕体内的怨憎之气深厚得让他心惊胆颤,根本不是一个人能犯下的罪孽。
  那些犯下罪孽的凶魂之所以不能保存自己的理智,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在犯下罪孽的过程中心态已经疯魔偏执,所以无药可救。但是林夕的怨憎和罪孽都不是诞生于自己的灵魂,而是从外界吸收进来的,所以她可以以自己的意志抵抗这些负面情绪的侵袭。林夕体内的罪孽太重,重到几乎要汇聚成一片海洋,而林夕的灵魂被封锁在深处和那团血雾团在一起,所以她完全不担心小道士透过负面情绪看透她灵魂的本质,才叫他自行感受一下。
  眼看着小道长有所动摇,林夕立刻乘胜追击,担心小道长听不懂白话文,她还特意文绉绉地说着古言装可怜道:“我虽然命格大凶,但是也已经投胎转世,往昔已如昨日死,怎可定我明日之罪?实不相瞒,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是误入此地。有两个恶人施虐于我、折磨我,企图勾出我灵魂中的恶念。我本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是他们不仅将我掳来,还挖了我的眼睛,把我丢进这满是恶灵的地宫里,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夕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将这位小道长揍翻在地的事实,试图以自己面瘫全场的三流演技来唤起对方的同情心。
  虽然林夕的演技很捉急,但是这位小道长也不是什么很有心机的人,他看着林夕干瘪的眼皮和惨白的脸,心里立刻就信了三分。正派人士虽然死脑筋,容易一条路走到死,但是他们也有一个优点,就是容易同情弱小,偏颇社会上处于弱者地位上的老弱妇孺。
  林夕嘴上不停,持续洗脑,发现对方态度松动,踩着对方手腕的脚就悄无声息的移开,变成了用手压着,等到对方完全冷静下来了,才假惺惺地伸手将对方拽了起来,粉饰太平一样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所以啊,道长,降妖除魔为民除害是好事,但是因为命格大凶就把我抓过来折磨,这样的做法真的好吗?我原本是可以做个好人改过自新的,但是被这一通折磨后心生怨恨从此为祸世间、杀人无数,你说这因果应该算谁的?”
  小道长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底气不足地弱声说道:“汝命格大凶,上辈子一定做尽恶事,灵魂沾罪之人更容易走上弯路,乃是祸乱之源……”
  “这话没天理啊。”林夕面无表情地抬手捂脸,“我原本生活平平顺顺幸幸福福的,没病没灾我为什么要杀人为乐?都说轮回往生不问前尘,那些我放下了的东西你们却还紧抓不放,甚至因为这个就要害我性命!我是祸乱之源?但是我作恶了吗?我杀人了吗?我为祸人间了吗?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万一被你们这么一逼,我过得凄凉,我就心生歹念要所有人给我陪葬,我不是坏人却被你们逼成坏人,那背负因果的应该是你们,你说是还是不是?!”
  小道长是个正直的人,扛不住林夕这一番嘴炮,但是他又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了起来。
  “此处乃是吾洞虚派缚灵宫,吾派以除恶、净害、渡魂为己任,凶魂恶灵一入则不可出。”小道长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硬起心肠,为了世人的安危由他当一次恶人也没什么,凶魂实在是阴煞至极的存在,而且天性诡诈,他不能让这样不稳定的因素离开地宫,“除非汝之灵净化通透,否则不可离之!”
  在小道长的解释中,林夕终于搞懂了这个缚灵地宫的性质是什么。说白了这个缚灵地宫就是神话传说中托塔李天王的玲珑宝塔,用来镇压恶鬼凶灵和那些因为执念而不入冥府的人。缚灵地宫的性质是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大善,但是对于林夕这种命格大凶的人来说就不太美妙了。
  林夕开始严肃思考,自己是不是又被世界意识坑了?没准世界意识把她所在“林夕”的体内,就是为了防止她返回现世呢?
  可是她偷渡去别的世界向来都是跟着叶青的脚步的,那现在叶青在哪里?也在这个地宫里面吗?
  而且不能出去?她才不信呢!如果不能出去的话那外面那两个人为什么要丢她进来?之前的那一番折磨总不可能是为了让她在地宫里好好活下去吧?!
  林夕眼看着小道长性格执拗说不通,决定先以退为进刷一波好感再说。
  想到这里林夕冷静了下来,她压低声音,即便面无表情也努力表现出一副低落的模样:“我叫林夕,敢问道长尊名?”
  小道士本以为林夕要纠缠不休,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识时务,一时间反而有些愣住了,不知所措地道:“吾为守护天下苍生而自缚于此,灵肉相离,非人也,前尘尽逝,不提也罢。此为北斗九星伏魔阵,吾立于天枢阵眼,乃阳明星之魂神,汝可唤吾阳明。”
  林夕这才知道这小道士居然不是活人,而是自愿成为锁魂阵阵眼的道士,虽然现在能跑能跳形同活人,但是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得回去当木桩子,于是林夕想到这里也觉得头疼了起来。听对方的说法这个阵法很不简单,忍不住问道:“道长说北斗九星,那是不是还有其他八人?”
  “然也,吾师兄师姐亦是自愿化为阳魂行尸,被缚于此,镇守缚灵宫。”阳明想到林夕看不见,就忍不住看了一眼大广殿里另外八具雕像一样的行尸,“师兄师姐皆是慈悲为怀的大义之士,汝不可冒犯他们,否则汝即便无明日之罪,吾也会将汝斩于剑下。”
  林夕发现这位小道长也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被她揍翻在地的黑历史,为了避免对方又跑回去当木桩,林夕淡定地扯了一个话题来讹对方一下:“我只听过北斗七星,不知这北斗九星是什么?”
  阳明惊了,似乎对于林夕居然不知道这种常识性问题而感到惊讶,毫不怀疑地开口说道:“一天枢、二天璇,三为天玑,四名天权,五名玉衡,六为开阳,第七摇光,第八洞明,第九隐元,此为北斗九星!平民百姓以此为天令,汝怎会不知?!”
  林夕当然知道所谓的北斗九星是什么概念,但是她诈了对方一下,从对方的态度里林夕很轻松地就判断出这处地宫的历史至少是在宋代以前。因为宋代之后,天上的星辰发生了变化,北斗九星中的“洞明星”和“隐元星”渐渐隐失,原本的北斗九星“七现二隐”,就成了现在的“北斗七星”。
  林夕试图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但是她面瘫多年弃治疗,这种时候也没办法用笑容来让自己显得无害:“道长有所不知,世事无常,白云苍驹,一眨眼间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这周天星辰也是如此。现在天边的星辰已改,洞明星与隐元星已隐失不现,所以世人才只知北斗七星而不知北斗九星。”
  这些以天为命的人性格都很执拗,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信念,林夕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暂时放弃了劝说,毕竟她自己也是个信念极为坚定的人。
  但是这样的人并不是没有漏洞的,林夕试图以现世的观念从这位道长的身上凿个窟窿,给自己谋求一线生机。
  “怎会如此——”
  感受到阳明的震惊和错愕,林夕也在心里给自己捏了把冷汗,十分镇静地说道:“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即便周天星辰高悬于顶,也自有其生死明灭。道长不知,人世已有翻天覆地之变,即使是平民百姓也可上天入地,一日之内就可远渡沧海。尘世如此,道长如何肯定尘世一切都还如你心中所想那般模样?道长将我困于此地是为了不让我为祸人间,却不知这是故步自封,夜郎自大,反而断了凶魂赎罪并且轮回转世的可能。这又算不算是罪?”
  “若是冥界发现差错而怪罪下来,洞虚派呕心沥血一番大义与牺牲,岂不是都付流水,成了他人笑柄?”
  “我被困于此地不得伸冤,那两个残害我至此的恶人却依旧逍遥在外界,道长所守的大义,就是让冤屈之人有苦难言,将冤屈往肚子里咽?”
  “万一他们将犯人折磨致死,只为了获取更多的冤魂恶鬼往地宫里塞,这样的‘因果轮回’,不知洞虚派可担待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兔叽已被论文活埋。
  第九十八章 缚灵地宫(8)
  阳明无法反驳林夕的话,即便他遍读道教经文,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反驳她一丝半点。
  如果是在以前,他还是个活人,听到有人利用道术为非作歹,害得无辜凡人沦落为阴魂恶鬼,他一定毫不犹豫就拔剑相向,将如此恶道斩于剑下。但是现在他已经成了行尸,舍弃了过往的一切,按理来说他成为了行尸之后有什么偏执的念头也该放下了,但是偏偏他还心怀宗门,心怀大义。
  宗门、大义,林夕以言语作刀,扎得阳明两肋滴血。
  阳明被缚于此的时候年纪不大,虽然现在人事变迁几度沧桑,这个小道长却依然还带着几分少年才有的意气和锋芒。他并没有思考太久,就惨白着一张俊脸看着林夕,弱声弱气地说道:“想要出去也并非无法,然,需要走过问心路,倘若汝能顺利走过问心路而不疯魔,就可离开缚灵地宫。”
  林夕微微抿唇,“问心路”一听就知道它作用于什么,多半都是拷问心灵一类的术法,为了确保从地宫里走出去的灵魂不会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林夕心里并不慌张,因为她自认自己没有什么怨恨和放不开的执念,但是她又隐隐觉得这个问心路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果然,不等林夕开口询问,阳明就已经问心路的情况说了出来:“问心路将重现汝一生最痛苦的回忆,倘若汝之怨恨来源于前世,问心路将会回溯汝怨恨最初的因果。为何死?为何怨?为何灵魂不得超脱?这些都是汝需要面对和思虑的,唯有放下前尘因果,执念不存,方得始终。”
  林夕听完阳明的描述,整个人都木了,大凶命格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她怎么知道自己不得好死了多少次啊?
  这个问心路是真心实意想让人出去的吗?别是为了给人希望之后再剥夺,让人更加绝望吧?
  林夕忍不住问道:“如果没有渡过问心路,会怎样?”
  “倘若汝无力渡过问心路,会视罪孽深厚于否而降下雷劫,最低为一九雷劫,最高为九九雷劫,雷劫的凶险将会层层递增。”阳明忍不住看了林夕一眼,他一身清正之气,眼角眉梢都显出几分仙家气度,凛然生姿,“汝若是熬过雷劫而不死,吾等将会恢复神智,并将尔带回地宫,从此深锁。”
  于是林夕听懂了,如果熬不过试炼,阵法会先把人劈个外焦里嫩,劈完如果没死,就抓回来继续关小黑屋,再也不给她出去了。
  林夕暗自思忖,她现在的实力对付阳明一个人都已经有些吃力了,要是北斗九星阵法被激活,她一次性面对九个道长道姑,还要应付他们阵法加成之后飙升的武力值,只怕是凶多吉少,下场难测。如果她实力能够恢复还另当别论,实力恢复不了其实也没什么,能过得了那个阵法最好,过不了也大不了是被抓回来跟道长道姑们作伴,她这具身体多半是饿不死的,等她想到办法还能再作一次,作不成就静等时机,看看叶青能不能过来搭把手吧。
  于是林夕面无表情,闭着眼睛努力摆出一副刚直不阿的姿态,语气沉稳地说道:“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莫怕鬼敲门。道长,我愿一试。”
  ……林夕表示,亏心事做没做过这个另说,但是别说鬼敲门了,鬼上门她都不怕。
  林夕答应得干脆利落,加上她那一本正经的气质本来就很能唬人,阳明几乎是立刻就信了。他的对错观念一旦偏向了林夕,就对林夕口中的那两个恶道士充满了厌恶。想到他们洞虚派一生殚精竭虑,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居然成了恶人手中为非作歹的工具,反而被用来害人性命,此种行径何其可恨?洞虚派门槛高,传承也难,阳明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纯阳之体都被锁死在这里镇守灵宫了,可见的确是舍了老本了。
  林夕跟在阳明的身后慢慢地走,这小道长年纪不大,但人是挺好挺温柔。本来是个走路脚下生风的潇洒侠客,现在身边跟了一个瞎了眼的人了,脚步放慢了,步子也重了,还将半面衣袖小心翼翼地递过来给林夕牵着,走在前头给人带路了。看这架势林夕立刻就无语了,感情这还真是个宋代来的老古董,估计思想还停留在摸了姑娘家的小手就得娶人家的程度上,那她之前对人家上下其手又摸又打,的确是太超出对方的心理极限了。
  林夕觉得自己一个心理年龄五六十岁的人了,还是别让对方心理负担太重来得好,就忍不住假做不经意地科普道:“道长被缚于此,就如那世外桃源的居民,只怕是不知道外界的变化吧?其实从古至今,要说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夫妻、帝王、还有社会风气了。现在已经没有黄帝了,人民自己当家做主,算是回归了上古时期的能者居之的禅让制度,女子的地位也提高了,男子也不能三妻四妾,所有人都一夫一妻制了,女子也能读书当官工作了……”
  这话的信息量有些大,以至于阳明忍不住霍地回头看向林夕,可是林夕瞎了,看不见他脸上的惊诧和错愕,所以也压根没料到他的下一句话。
  阳明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夕以为这傻孩子的三观碎了一地捡不回来了,就听到他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很轻很轻地说道:“原来如此……这样也好,吾虽是正一派弟子,但毕竟已非人也,若是误了姑娘一生终归是罪过,能两不相欠自然最好。”
  林夕:“……???”
  林夕深深地震惊了,感情你沉默那么久是在思考应不应该负责的问题咯?被摸下小手就求负责的难道不是小姑娘吗?道长你这么甜这么好哄这么容易被拐你的掌门知道吗?而且人都已经死了就别那么世俗了好不好?出家人就出家人,被姑娘摸两下又不会中毒休克,死不了的!
  林夕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凑巧阳明小道长也觉得很不自在,于是这最后的一段路走得异常沉默,谁也没说话。直到阳明轻声说了句“到了”,林夕才回过神来,她径直朝前走,没走几步,想了想又转过身来揉了揉阳明的小脑袋,面无表情地说道:“看开点,道长。实不相瞒,在下已经结……不,成亲了,在下的丈夫跟我一样也是个疯魔的,我这边要是出不去他怕是会把地宫给砸了。你就当被你妈……不,被你娘摸了一下,没啥大不了的,真的。”
  阳明听完脸都黑了,虽然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但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只能不开心地将人往通道里推:“休得多言!自去吧!”
  林夕面无表情地朝着前面走,想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娃子还那么多愁善感的,责任心倒是挺重,但是听对方语气里也没沉闷之色了,她也就放开这件事了,只是抬起手来潇洒地挥了挥,头也不回地说道:“谢了,道长,我若能出去,一定把那两个贼人切吧切吧地剁了,你就别担心了。”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阳明再次恢复了原本仙风道骨衣袂飘飘的形象,语气淡淡仿佛洞悉世事,“汝切记日后莫要作恶,固守本心,方是正道。”
  林夕挥了挥手,没有回话。
  ……
  林夕走在这条漫长的通道里,她每踩一步,耳边都会回荡着自己脚步声空落落的回响。
  林夕扶着墙站稳,喘了口气,觉得有些不对头,因为她记得自己走了很久了,怎么还没走到头呢?所谓的问心试炼也半点都没看到。
  “因为你从未迷茫。”
  一个寂落落的女声在林夕的脑海中响起,林夕的动作微微一顿,意识突然转移视线扫向了身体里的那一团血雾,轻声道:“你醒了?”
  “嗯。”
  那个跟林夕一模一样的女声应了一句,冰冷的声线落在耳中有些陌生,但是更多的是一种让人酸楚的温柔:“继续朝前走吧,快到了。”
  林夕依言向前买了一步,她原本一片漆黑的视线突然白光一炽,那亮光让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林夕忍不住沁出了生理泪水。但是等林夕抬手抹掉眼泪之后,却突然发现自己能看见了,说看见也不尽然,林夕还没傻到以为自己突然瞬移到春暖花开的地方了,她分明是出现幻觉了。
  让林夕有些茫然的是,她面前出现的是一个穿着袈/裟的女人,女子眉眼温柔,五官和林夕有三分相似,神态却截然不同。
  ……这是干啥?
  林夕还记得阳明道长说过,这条问心路会追溯到她最初怨恨起始的地方,也就是说她大凶命格由来的第一世。林夕虽然也好奇自己前世今生到底是犯下了什么孽障才落得这种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的下场,但是她对前世的经历是没有什么同理心和代入感的,毕竟在她的观念里,记忆是构成一个人性格的根本,没有记忆也就不能算是那个人。失忆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饮下了孟婆汤,一切重头来过的投胎转世?不管发生了什么,生死明灭,尽数成空。
  抱着这样的心态,林夕就当做自己是在看戏了。然后她就一脸懵逼地看见面前这个应该是她某一世的女人每日诵经、布善、渡人改过、劝人向善,就这样暮鼓晨钟,岁岁不歇,她跪地的姿态都清隽雅致,宛如佛前的一樽莲华,那低眉顺眼的模样都铭刻着月落黎塘柳絮飞的温柔,令人如沐春风。
  这样的女人,能犯下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林夕觉得困惑极了,但是她只是一个围观者,哪怕她知道这个女人是她的前世,也依旧不能对她的存在生出几分代入感和同理心。
  林夕看着看着,却突然被神转折给敲懵了。
  这支佛前的莲华,被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主线继续。
  林夕的这些前世都很凄凉,但是跟林夕没关系,大家看过就算了。
  其实这个前世是我另一本书里的女性角色(抬头望天)
  将来大概会写。
  第九十九章 缚灵地宫(9)
  女人被一个男人求爱了,她拒绝了,一次两次三次,男子有权有势又不肯放弃,女子拗不过最终门扉深锁,决定从此不问世事。谁料那男的实乃无耻之尤,居然对女子下了药,要了她的身子。这还不算,在男子的默认下,爱慕男子的另一个女人知道了这件事,对方怒极之下竟将这件事情宣扬得天下皆知,要将女子置于死地不可。于是一夜之间事态天翻地覆,在那个时代里最受苦的莫过于女子。
  林夕的眉宇染上了料峭的冰寒,心里甚至无法抑制地翻涌起些许的愤怒和杀意。
  林夕也搞不懂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她只看到这个女人拒绝了一个向她求爱的男人,然后这个女人就被毁了。而且做这种事情的居然是另一个女人?因为自己心慕之人爱上了别人,她就决定报复这个被心慕之人爱上的女人?这是什么见鬼的逻辑!
  佛门清修的居士,又是女子,整个时代加诸在女人身上的苛责几乎是变本加厉的,几乎就差没戳着她的脊梁骨问她为什么不去死。女人没有死,女人脱下了佛门袈/裟,换上了粗布麻衣,离开了繁荣的京都,不去面对那些曾经受过她的恩惠如今却对她鄙夷入骨的人的指责。她走的时候屋外风雨大作,她披头散发凌而不乱,半张白皙的脸露在外头,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披了她一身。她眸光淡淡的,唇角弧度清浅,不怨不憎,不卑不吭。
  一张被雨水淋湿的脸,平静而又从容。
  林夕看着这个女人重新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用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编起了络子、拿起了锄头,甚至还女扮男装在一个偏僻的村庄里当起了教书先生。她并没有因为自己凄惨的遭遇而怨恨他人,依旧一心向善,温柔待人。林夕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是有好报的,毕竟她如此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了。
  但是没有,命运远远比林夕想象中的还要残酷。
  那个噩梦一样的男人又找上了门来,他以窝藏要犯的名义带兵围住了女子居住的小镇,为了不牵连他人的女子主动走入了为她画下的牢笼陷阱,却再次遭到了小镇居民们的憎恶和背叛。一身是伤的女子被男子带回了京都,这个病态的男人动作温柔地抚摸着女子的脸蛋,告诉她他爱她,但是他不喜欢总是逃离他的她,所以他要折了她的骨,毁了她的清名,让她知道这天下间除了他以外再不会有人爱她。
  女子告诉他,她爱世人,他亦是芸芸苍生之一,何必如此?
  看到这里,林夕微微一懵,以为这是一场相爱相杀虐恋情深的狗血言情剧,心里甚至有点无语。但是她耐着性子看下去,却发现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或者说这从来就不是一出虐恋情深的小言剧本,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施虐——各种意义上的。
  不管遭到怎样的折辱和虐待,女子都能想尽办法逃出生天,她从不认命,命运却从不曾善待她。她一次次被背叛,一次次被辜负,可笑的是她能很好地照顾好自己,但最后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偏偏都是曾经受过她好的那些人。有人目露贪婪,有人哭着述说着自己的情有苦衷,有人求她成全,然后女子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她十指被人碾碎,她温柔清隽的笑容渐渐消失,像是林夕一眨眼间做了一场幻梦。
  女子在一次流浪中经过了一个闹饥荒的城镇,她衣衫褴褛一如那些流离失所的贫民百姓,她在夜深人静之时听见有两个农夫在商量着易子而食,他们的孩子就安静地睡在不远处的茅草堆里,而孩子的父母却已经决定了他短暂一生的命运。在这因为饥饿和绝望萌生的无尽阴霾云翳中,在这人间地狱的景象中,她只是听着,因为她已经看不见也说不出了。女子趁夜离开,她在雨中缓步前行,雨水淋湿了她的衣裳,她的脊梁依旧青竹作骨依然笔挺,步履端庄。
  原本要离开的女人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她在滂沱大雨中抬起头,雨水洗刷出一张沉凝着眉眼的娟秀容颜,她眉宇间的悲悯却不复从前。
  埋在茅草里的男孩强自压抑的哭泣惊醒了这个沉默的女人。
  她在雨中沉默了很久,似乎思考了很多,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