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最近柳侠和邵岩商量了好几次报志愿的事,邵岩还是想说服柳侠考军校,但却不知道江城有没有军校,柳侠是打定了主意要考江城的大学。
  就在这时,柳侠收到了柳凌的信。
  最近一年,柳凌的信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超过两张的几乎没有,很多时候就只有几句话,算上前后的格式,也不满一张信纸。
  但这封信比较长,有三张多,里面还夹了三十元钱。
  可柳凌这封信的重点不是鼓励柳侠好好学习,而是其他。
  一是劝柳侠不要报考军校,除了军校在荣泽招生太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柳侠肚子上那些伤,军校的体检是非常严格的,柳凌当初头上有缝针的痕迹还能通过,完全是因为他是招兵的鲁建国和旁观的陈震北点名要的人,柳凌不敢确定柳侠也有这样的侥幸。
  柳凌还用一张多纸的内容来说明就是考不上大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现在不是可以自己做买卖了吗?以柳侠的头脑和性格,他觉得柳侠即便考不上大学,也一定能找到其他的办法把猫儿养得很好。
  柳凌还说他们现在的津贴已经提高了,他以后会每个月给柳侠寄钱,帮他一起养猫儿。
  柳侠迷茫了,不懂五哥这是什么意思,邵岩当然更不明白。
  柳侠让柳川看了柳凌的信,柳川一下子就明白了:“您五哥怕你万一考不上大学想不开,报纸上有连续复习几年没考上自杀的,你五哥担心你呢,幺儿!”
  柳侠觉得柳凌在这件事上太小看自己了,因为考不上大学自杀?
  哼,就是世上压根儿没有大学又能怎么样?没有山路有水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要让猫儿过上好日子,考上大学是最快的方法,即便考不上,他相信自己也一定能有其他的办法。
  他伯柳长青在柳家岭那样的地方,不照样让他们过的比外面很多人也要好吗?听说外面以前还饿死过很多人呢,他家可没有。
  在报考军校的问题上,柳川觉得柳凌说的很有道理。
  柳侠报考军校的事基本算没希望了,邵岩当即决定俩人都报江城的大学,具体哪一个,俩人却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第36章 高考
  五一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六,邵岩收音机里天气预报说可能有小到中雨,柳侠不敢冒险回家,他现在一分一秒都珍贵,万一被隔在家里几天,他自己都觉得心疼。
  邵岩年后一个月回家一次,这次也没走。
  小自习下课的钟声一响,校门放开,学生们蜂拥而出奔向汽车站,但高三还是有不少学生留下,很多人现在都是一个月回一次家。
  柳侠和邵岩出门直奔公安局去吃午饭,柳川不在,俩人自己打了饭,吃完了溜达着回邵岩的房子。
  邵岩双手插兜倒退着走:“柳侠,你整天跟我说凤戏河有多美,光着屁股在里面游泳多痛快,弄得我现在特盼望夏天来,想到时候去你们家玩几天,也试试那种感觉。”
  柳侠说:“那等咱高考完你跟您爸妈说一声,跟我回去呗!小鸡儿天天窝裤兜儿里多闷哩慌,到时候你脱光了跳凤戏河里,小鸡儿让河水凉丝丝哩冲着,要多美有多美。”
  邵岩被他没皮没脸的劲儿给逗乐了:“那说好了,高考一结束,我就来找你,跟你去你们家玩儿。”
  柳侠说:“只要你不嫌俺家穷,盖的被子破就中。”
  回到邵岩的房子里,柳侠实在忍不住了,想睡会儿,让邵岩半个小时后叫他。
  邵岩把门关上:“你只管睡吧,有我呢。”
  柳侠躺下一分钟没有就睡着了,邵岩拿着一本生物书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等了好几分钟,看柳侠睡的神鬼不知,轻轻的把他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明显比柳侠大一圈的手里,五指相对。
  他的手修长白皙,柳侠的手小巧,骨节均匀,手背却是棕色的,邵岩觉得这样的对比特别好看,。
  柳侠睡梦中嘟囔了一句什么,邵岩把他的手放好,呆呆的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站起身,把蚊帐掖好,打开门走了出去。
  柳侠醒过来时,看到桌子上的闹钟指向三点四十,对着邵岩大叫起来。
  邵岩嘿嘿的笑,也不争辩,指指洗脸盆,里面有大半盆清凌凌的水:“你把我吃了也找不回那俩小时了,赶紧洗脸咱开始恶战英语。”
  柳侠洗脸把水撩的一地都是,气哼哼的坐在床沿上,两人开始看着书互相提问,互相纠正。
  晚上下了半夜雨,第二天,空气中泛着雨后的湿润,很舒服。
  下午五点,柳侠和邵岩都看书看得头昏脑胀,邵岩把柳侠手里的英语书抽出来说:“今儿王老师没走,你别等到六点再去找他,现在就过去,全当是换换脑子,回来再接着看英语脑子就没那么木讷了。”
  柳侠觉得有道理,就把自己的数学作业和作文本拿出来,对邵岩说:“你六点半在大门口等我,咱直接去吃饭。”他们俩星期天三顿都在柳川那里吃。
  邵岩点点头:“知道了,今儿要是有醋溜绿豆芽就好了。”
  王占杰给柳侠检查完数学作业和作文,又给了他一个作文题目当下星期的作业,柳侠就出来了。
  他在大门口没看到邵岩,就扯着嗓子对着邵岩的房子喊:“邵岩,邵岩,你磨叽啥哩?快出来。”
  没人答应。
  柳侠还想再喊两嗓子,想想还不如跑过去快,就撒腿跑了回来。
  院子里没人,柳侠又喊了一声也没人答应,他有点疑惑的推开了关着的屋门。
  柳侠楞在了门口:三斗桌上只剩下一个台式电风扇,地上一把椅子,一个原木的方凳,方凳是柳侠第一次住在这里的时候邵岩找房东要的;
  白色的蚊帐静静的挂在那里,属于柳侠的洗脸盆里还有大半盆干净的清水,窗台上放着两整包没拆封的蜡烛和几根散开的……
  可是,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了,邵岩放皮箱的板凳上有薄薄的灰尘,床上只有一张干净的床板,床边属于邵岩的鞋子一双也没有了,还有邵岩喝水的杯子,他的书包,他的书……都没有了。
  柳侠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一个多小时,邵岩就这么走了吗?
  邵岩不想走,邵岩压根儿不想回原城,柳侠一直都知道,可是,邵岩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怕他难过吗?
  柳侠当然也不愿意邵岩离开,但荣泽和原城相距只有三十多公里,又不是千山万水的相见无期,柳侠更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邵岩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拿着书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床沿上发呆,眼睛却无意中看到电风扇的座下面露出一点白色的东西。
  柳侠心里一动,把电风扇挪开,一个雪白的信封露了出来。
  幺儿:
  这么喊你没问题吧,反正我比你大两岁,当你哥完全合理合法,就这么喊吧。
  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走掉了,不好意思啊,你刚出去两分钟我妈就到了,着火似的让我赶快上车走,说我爸单位有急事,司机得赶紧回去开会,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我走了,幺儿,虽然不知道江城有没有军校,但我肯定会报江城的大学,如果能考上,咱还可以每天一起玩,那时候我们会比现在轻松很多,玩起来一定更开心。
  你肯定能考上大学的,我相信你。
  房子一直租到七月十号高考结束,我没有退房租,已经跟房东说好了,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如果星期天我能出来,来找你玩的时候,我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钥匙在蜡烛下面,拿好,别丢了,让柳川哥去找王老师给你办个走读,以后天气越来越热,晚上在寝室住,会影响你睡觉,然后影响你的学习效率。
  感谢就不用了,暑假我去你家玩的时候多给我粘点麦季鸟吃就行了。
  你七哥邵岩
  198*.4.27
  柳侠看完信发了一会儿呆,可能因为面对着的是信的缘故,他忽然觉得邵岩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也离得很远似的,特别想给邵岩也回一封信。
  可是他发现,他居然不知道邵岩的通信地址。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邵岩好像说过他原来的学校好像叫十七中,这样一个简单模糊的地址能让邵岩收到他的信吗?
  邵岩不辞而别让柳侠心里非常难受,但他却没有多少时间来纠结自己的心情。
  预考取消了,但荣泽高中自己进行了一次非常正规的摸底考试,完全按照高考的规格进行,除了没有警察把门。
  一周后成绩出来,柳侠全年级排名第八十一位。
  荣泽高中去年考上了四十一人。
  柳侠有一个异常超脱的思维方式,让他不会因为这样的排名而泄气:不管荣泽高中曾经考上大学的人数绝对值是多少,只要我不是其中之一,那个数字对我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逻辑有着显而易见的漏洞,但不管是王占杰还是柳川,都没有想着要去纠正柳侠。
  柳侠开始了真正的高考冲刺,他和其他高三年级的学生们,右手小鱼际那里每天都是黑乎乎的,那是每天不停地做油印的考试卷和模拟试卷的结果。
  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柳川特意来学校找了王占杰商量,俩人都觉得以柳侠现在的成绩,再加上他继续以现在的劲头学习两个月,应该是有希望上线的。
  荣泽高中往年考上的那些学生里,都有打破预考时排名顺序意外上榜的,不过,以前最大的黑马也就是往前跳了十几名,考上的差不多都是中专。
  柳侠的差距稍微有点大。
  他们建议柳侠填报原城的学校,保底的荣泽师范和原城财税学校一定要填,通常,学校对本地学生都会照顾一些,而且录取人数有绝对的优势。
  但柳侠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固执,他第一志愿一定要报江城的大学。
  他报了江城测绘大学。
  王占杰和班主任对他说:“柳侠,这个是全国重点。”
  柳侠楞了一会儿,然后就认真的点点头说:“不管它是啥,我就报它了,您不是说,只要分数够,只要填服从调剂,就一定不会被退回来吗?
  要是我能上线,不管第一志愿是啥都一样,反正如果我分数不够人家会自动把我调剂到符合分数的学校。”
  班主任有点愕然,但不得不承认柳侠说的有道理。
  班主任虽然对柳侠印象越来越好,但按荣泽高中以往的经验,八十多的排名,希望很小,所以也不会把精力过多放在他身上,柳侠既然坚持,班主任也不再多说什么。
  王占杰也觉得柳侠说的有道理,反正只要上线,最后的结果肯定能成为商品粮户口。
  柳川非常了解柳侠,更知道他对江城的执念,决定任其自然,柳侠还小,还有机会。
  填报完志愿后的那一段日子,后来柳侠都不愿意回想,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一天到晚趴在课桌上,上厕所时间长一点,不光老师给你脸色看,自己也会觉得愧疚。
  柳侠到底还是给邵岩写了一封信,信封上的地址写的是“原城十七高中三年级”。
  四天后,信被退回,退信的原因是“查无此人”。
  从四月底那场雨过后,荣泽就再也没有下过雨,进入六月后气温一直居高不下,柳侠真的很感激邵岩那间房子。
  学校寝室热的进不去人,每天晚上,操场上都密密麻麻躺满了睡在凉席上的学生。
  可操场上蚊子多,根本睡不安稳,张长喜的两条腿被抓的都是血痂,看的柳侠心里麻撒撒膈应的慌。
  柳川和另外一个也是弟弟参加高考的同事楚国友一起,和其他几个同事商量了一下,他们俩最近尽可能不出外勤,专心给弟弟送饭洗衣服,好吃好喝伺候着,好让他们能身体健康的参加考试。
  每年都有考生晕倒在考场上,他们可不想这种事发生在自家人身上。
  楚国友说他弟弟特别怯场,每次大考都因为太紧张把本来会做的题给做错,他怕楚国发高考时会紧张的晕倒。
  柳侠心里对这种说法颇不以为然。
  他觉得晕倒压根儿就是装哩,肯定是进考场后一看卷子太难,不会做,又怕考得太差没面子,所以就装晕。
  外国小说里的贵妇人们听个歌剧都能晕倒,就是因为那时候的风气普遍认为,身份高贵的女人就应该无比娇弱,不娇弱是不体面不高贵的。
  柳侠说:“好好哩人,吃饱喝足了,哪那么容易晕倒!要说考试紧张,谁都一样,反正我知道,俺同学里面学习最好的那些也都可害怕考试。”
  柳川觉得自己完全不用担心柳侠会出现任何精神和身体上的意外。
  但他怕出现天气上的意外,所以,五月中旬柳侠回家一次后,他就不允许柳侠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