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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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止京中,江北各地也都见了雨,天降甘霖,江河充盈,旱情得缓,上大喜,亲临田野,摆坛祭祀天地,又下令免去江北半年赋税,沉寂了许久的京城终于又热闹起来,随处可闻相贺人声,一片喜乐融融间,苏嵃带着几天前才外巡回来的封策到了府里。
  苏阆不敢耽搁,立时到他的书房说了颜朗的事,封策却像是有些意外的样子:“是么?那个姓杨的吐出来许多,我已派人去处理,暗中拿了不少细作,从现下审出的供词来看,应该是一个组织中的人,他们既露了相,只消顺藤摸瓜,总能清理干净,从哪里又横支出来一个颜朗?”
  苏阆拧眉,摇了摇头:“兴许先前我们一直在收买杨度支的这拨人身上下功夫,才没注意到他,况且…他原本隐藏的就很深。”
  她抬手隔着衣料抚了抚自己胳膊上将将愈合的刀口,思忖道:“我才拿住王顺,当天夜里就被发了难,有没有这个可能——咱们捉到的这批人,原本就是被他利用推出来挡刀的?”
  苏嵃沉沉嗯了一声:“你是说,潜入京中的细作其实是两伙人,亦是两条心。”
  苏阆抬眼望向房梁:“焉知他不是借刀杀人,如今我们揪出来其中一个,还说不定正中了颜朗下怀呢。”
  封策沉了脸色,一拳锤在案上:“不论如何,先把人拿住就对了,我现在就去派人搜查他的下落。”
  苏阆道:“现在南下的客商早已回狄,颜朗前几日也已将布庄转让,不见踪影,现下肯定不在京中了。”
  封策重重冷哼一声,大步出了房门。
  苏阆的手落在案边,慢慢捉住了长案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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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衍朗。”成斐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松开了手中画纸。
  纸上绘着一个穿着胡服身姿挺拔的男子,手中提着一把窄背长刀,眉眼棱角分明,凌厉中透着些许阴鸷。
  呼衍氏族的谍者…
  果然一旁方临道:“公子,属下以为,呼衍家的人,怕是不能轻易动。”
  他说的不错,呼衍族人担着左右都尉,统领狄中万骑兵马,且必定同北狄王室关系匪浅,现下还不知呼衍朗在其家族中的地位,若是个比较重要的人物,稍有不慎便很有可能再次挑起陈狄两方的战事,风险太大。
  成斐思虑片刻,目光淡淡落在画上,冷声道:“不是叫颜朗么?能拿便拿,既然杀不得,到时候就绑了派使者扔回北狄去,他们自己潜过来的细作,我们只当不知情抓错了人,那边也不能说什么,”他的嗓音无波无折,“左右是擒捕,没必要供着,若是反抗受了伤,也是正常罢。”
  方临神色一禀,敏锐的捕捉到她话中凉意,沉声应了一声是,转身出了门。
  成斐将画卷起,随手放在了一边。
  不一会儿,门外小厮进来传话道:“公子,有个姓封的大人来,说有事想和您商榷。”
  倒巧,他正想去将此事告诉封策,这厢人就到了。
  成斐应声,起身往堂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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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北雨势才消,虽然春色渐深,外头还在丝丝冒着凉气,川城所落地界寒意更强些,小雨未歇,过往的百姓除却要去田中除草的农人,身上都裹得严严实实,是以那个身着外袍头戴斗笠的男子从街上匆匆过去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的斗笠压的有些低,遮住了大半个眉眼,只能依稀看见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着的嘴唇,因走的快,深色的外衫都被雨水打湿了,男子只做不觉,大步朝出城的城门而去。
  待过了川城,一路往北便没什么大些的城镇了,再走几十里,过两道山,就能到北狄境内。
  城门越来越近,男子也加快了步子,似有些急迫的样子,却在里出城还有十数丈远的地方慢慢停了下来。
  城门后不知什么时候加了几队巡兵,出城的两边亦站着几个守卫,正在对进出城门的人一一盘查。
  又不是京中,川城这偏僻的犄角旮旯,什么时候也守的这么严了?
  他隐在斗笠下的眉骨愈加高耸,深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幽晦的光,半晌,抬手拉了拉笠檐,有些踌躇。
  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若是出不成,岂非前功尽弃。
  在巷口徘徊间,身侧匝匝驶过一辆马车,在他跟前停住了,他身子一凛,转身欲走,车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啪的扣住了他的肩膀。
  第45章 堂兄
  他身形僵住, 整个人钉在了原地,一阵凉风刮过,猛地把他吹醒了, 忙拧住那人的手想逃开, 却被车中的人一招制住,拽拉到了车壁上, 撞的哐当一声响,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两腿发软时, 车内传来一声淡淡的轻笑:“甫堂兄, 是我,这么慌作甚?”
  男子力气遽然一松,提溜起来的一颗心咵地落了下去, 怒目转向车窗:“你要吓死我么?”
  呼衍朗坐在里头,衣衫整齐,神色悠然。
  被他这么打量穷鬼似的瞧着,呼衍甫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很难看。
  呼衍朗笑道:“堂兄为何这样看着我?我可是来给你解围的,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堂兄的部下都被控制住了吧, 现下查的这样紧,兄身旁又没个人护着,万一被认出来…”
  呼衍甫眼睛一眯,下巴指向他:“什么意思?即便被他们捉住, 若是我报上大名,陈人还能拿我怎么样不成?”
  呼衍朗却像是有意要呛他一下:“哦?那堂兄为何之前不报,直接让陈人将兄送回狄中就是了,何必还要…落得这样风尘仆仆。”
  呼衍甫气急:“你…”上去跟别人说我是呼衍家派来的细作,他疯了吗!
  呼衍甫是当今北狄都尉的嫡子,将来更是要继承这个位子,其人却没什么本事,外强中干了些,都尉有意叫他历练,何况近来狄陈两国关系愈加微妙,才将他派了过来,分给他的那些部下如今却被打落的七零八散,为了将他护送出大陈更是折了不少,他一边迫切的想回去,一边又不知回去之后该如何复命,正在苦苦挣扎的当口,呼衍朗却还来嘲讽他的狼狈。
  一个不得宠的庶子而已,猖狂什么!
  他憋了一肚子,奈何半里外便是一层层的川城守卫,还不能发作,只能由着脸色越发青白。
  呼衍朗不乏兴味地看着他,眉梢微挑,道:“要我带堂兄出去么?”
  呼衍甫蓦地抬起眼:“你能出去?”
  呼衍朗笑了一声,转回脸去:“上来吧。”
  马车拐出巷子往前驶去,待到城门前,蓦地停住了。
  呼衍甫没防备,身子往前一倾,险些打跌,忙扶住车窗才将将稳住,暗暗咒骂了一句,靠在了车壁上。
  车外响起城门守卫的一声呼喝:“何人?”
  呼衍甫的双肩冷不丁细碎抖了两下。
  呼衍朗面色不改,从腰间掏出一块木牌,抛了出去,侍卫严厉的声音旋即变成了赔笑:“原来是太守大人府里的,快请。”
  呼衍甫旋即长长松了一口气,察觉到身下的马车继续往前去了,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才完全落了下去,不安的屁股稳在了座位上。
  车子平安无事的行驶了许久,即将穿出一个村落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哒哒踏地之声,朝马车的方向追了过来,为首的男子厉声喝道:“慢——”
  呼衍朗放松下来的身体猛然又绷直了,呼衍朗听见这个声音,眼底晦暗的光一闪而过,撩开后窗车帘往外一瞧,面色一变,沉声朝外道:“快走。”
  极脆的鞭响啪的扎进人耳朵里,马儿嘶鸣两声,拉着车沿着前路加快了速度,方临眉头微皱,拈弓搭箭,羽箭嗖然而去,箭簇斜斜破开窗帘,蹭的一声,擦着呼衍甫的脸深深射.进了车壁。
  呼衍甫四肢登时一软,瞪大眼睛转向呼衍朗:“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出了城门了么!”
  他说着,眼睛余光瞥向那支箭,箭簇透过车壁拐角处包着的铁皮,完全穿了进去,尾部的白羽还在轻轻打着颤。
  他咕咚咽了口口水,惊惧间听见呼衍朗冷冷沉声:“莫不是你来的路上漏了相,哪里还有时间管那么多?”言罢抬头朝外扬声道,“甩掉他们。”
  然话音未落,方临已经驱马而来,刷的一声寒刀出鞘,刃尖便抵在了车夫面前,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车子在湿润的泥土中打了个旋,马车猛然刹住。
  呼衍甫啪的摔到了座位底下。
  方临举着刀,冷声道:“里头的可是颜掌柜?您之前给人交易的一批货好像出了些纰漏,现下人家把掌柜的告上了官府,您怕是不能走了。”
  呼衍甫听见这一声,脑子轰的一下完全懵了,颜掌柜,什么颜掌柜?
  呼衍朗面色微沉,他如何不知对方就是随便寻个名头将自己扣住,虽之前便做好了被查捕的准备,却没想到会这样快。
  还好赶在出城前把这个蠢货弄了过来。
  呼衍甫抬头,目光撞上呼衍朗的脸,脑子突然开了窍:“他们是来逮你的是不是?你存心的?!”
  呼衍朗眼睛在他身上冷然一扫,起身一把撩开车帘,朝方临笑道:“鄙人去岁经手的生意还真不少,实在记不清是哪一桩了,大人总得给鄙人说清楚,鄙人才好跟您回去不是。”他忽而挑眉,“何况大人是哪个衙门当差的?不报上名号来,恕鄙人不能从命呢。”
  方临向来是个说话少办事狠的性子,哪有那个闲心和他磨叽,将官府的牌子往他跟前一亮,手中长刀寒光一晃一晃的:“在下只管奉命办事,颜掌柜请吧。”
  呼衍朗面色不改,嗓音却忽的一沉:“若是鄙人不肯呢?”
  方临冷冷道:“那便得罪了。”
  后头的人马呼啦啦围了上来,在马车四周紧紧落了一圈。
  呼衍朗的剑眉愈加凌厉起来,指间银光一闪,短刀略着寒光便冲方临飞刺了过去,方临竖刀回挡,叮的一声火星飞溅,钢刃划出一道利弧,深深扎进车辕,手中长刀凌然朝他袭来。
  呼衍朗回身一闪,袖中短匕旋出,刃花交错间,方临已经逼近到了他的近前,呼衍朗后背向下一压,堪堪回过一击,想撤身进车里时,被对面刀尖灵活一挑,划裂了他的袍袖,血倏地冒了出来,就在要抵上他喉咙的那一刹,呼衍朗的手忽然捞进车厢,迅速将缩在里头的那一团拽出来挡在了身前:“都别动!”
  方临手腕一顿,锋利刀尖在呼衍甫脑门的前一分硬生生停住。
  呼衍甫大惊:“你干什么!”
  呼衍朗充耳不闻,手中短匕划出半个圈儿,毫不留情地比在了他脖子上,朝方临冷声道:“放我走,不然我让他死在这。”
  方临扫了抖成筛糠的呼衍甫一眼,冷笑一声,手中寒光泠泠的刀作势就要劈过来,呼衍甫嗷地叫出声:“别杀我!你们敢杀我!我是呼衍都尉的嫡子!”
  长刀在他颈边猛然顿住,血丝倏地漫上了刃尖。
  这下两把刀都挨在了他脖子上,呼衍甫冷汗涔涔,眼泪都要飙出来了:“我今天要是死在了陈中,我爹必率万骑踏平了这川城,你试试看!”
  呼衍朗轻笑一声:“都尉爱子如命,你若动他,陈狄两境别想安宁了。”
  方临的声音仍然冷冰冰的:“我凭什么信你?”
  呼衍甫脑子里白光一闪,忽而叫道:“敕牒!我有敕牒!”说着哆哆嗦嗦摸进怀中,将那张纸摸了出来。
  他以谍者的身份潜入陈中,自然会乔装改名,可为了保险,来之前还是把可以证明身份的敕牒带在了身上。
  方临扫了几眼眼,手指一紧,险些将那张纸捏破。
  呼衍朗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想清楚了么,大人。”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方临反手将刺蝶往呼衍甫怀中一甩,冷冷收回长刀,转身丢下一句:“撤。”
  人马散去,路上积水被踢踏的啪啪作响,呼衍朗将短匕从身前人的脖子上拿开:“进去吧。”
  呼衍甫一把护住脖颈往外渗血的地方:“你疯了,竟敢拿我当挡箭牌!”
  呼衍朗冷冷道:“不这样办,你还想被他捉回去么,我带着你,好歹你还可以说是凭自己的本事回去的,否则让陈人大张旗鼓的遣送回去,由其敲山震虎不谈,你和呼衍家的脸就有地方搁了?”
  呼衍甫的质问一下堵在喉咙里。
  呼衍朗冷笑一声,摁住臂上伤口折身坐回了车厢,马儿嘶鸣一声,拉着车继续沿路朝前驶去,徒留下一片泥泞的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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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一直未有放晴,外头阴的厉害,苏阆手腕上那条剑疤又隐隐作痒起来,且有愈加厉害之势,苏阆不怎么怕疼,却每每都被这股子痒劲儿闹的没了脾气,坐在窗户底下又搓又挠,很不得抱过阿桃来让它给自己一爪子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成斐从门外进来,边朝她走过来边道:“怎么了?从窗户外头就看着你好像不大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