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妃得已:语凝噎
  这句话果然引起了轩辕骁的注意,他放下酒杯,夹了一块藕片,慢慢嚼着,继续听她们说话。
  “我听几个采女聊天时说过,她们这对继母继女,感情坏到连面子功夫都不肯做,从前在花府,花夫人母女和花雨若是碰见,彼此连照面都不打,还是当着宾客的面呢。”妍妃说道。
  “这样看来,一个为老不尊,一个为小不孝,都有错。”太后皱起眉头:“那位花夫人,其父从前经商,有钱后捐了个小官职,她还是个庶女,品行教养只怕一般。花颜和花锦,能栽培得如此出色,已是不容易,但现下看来,别是外实内浮的女子才好。”
  “太后,不知花雨的母亲是何出身?”颖贵妃问道。
  “她母亲的家世还可以,哀家记得好像是个书香门第?不过家道中落了。”
  庄女官见太后有些想不起来,便接话道:“太后、娘娘,花御女的外祖父是书香世家,中过举人,但不喜为官,是个闲情逸致的文人,当初花御女的母亲要嫁给花御史,他是不同意的,说花御史名利心太重,而且太过风/流。但他女儿还是执意要嫁,谁知后来果然不好,成亲半年,花御史就纳了妾……之后种种都是闲言碎语,老奴就不多话了。”
  “庄女官倒是知道的不少。”颖贵妃轻笑道。
  “回娘娘,尚宫局有个女官,家里和花御女的外祖父是世交,前阵子她说想看看花御女,老奴有些好奇,就细问了一番。”庄女官并不怕颖贵妃和轩辕骁疑心,这话她早就和太后说过,现下说出来也是不想让花御史夫妇、花颜姐妹在轩辕骁那里留下好印象。至于轩辕骁会不会更加心疼花雨,那就是后话了。因为她们已经打探到花雨有心病和隐疾,充其量只能当个心腹侍女,宠妃爱(妾)是做不成了。
  “庄女官,花雨在花府的日子显然不太好过,不知她的外祖父有没有想法子关照?”妍妃问道。
  “回娘娘,老奴听那位女官说,当初花御女的母亲去世,她的外祖父曾想把她带走,但她没同意。那时她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主意倒是很大。后来她的外祖父失意地去了南方,好像在哪个城郡办了所书院,再之后,便不知道了。”
  这个细节轩辕骁倒是没从暗卫那里听过,若庄女官所言非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缘故,就像花雨进宫,也是一件挺让人费解的事。她和花御史的父女之情只能用“坏”字来形容,那花御史是怎么敢让她进宫的,不怕她铤而走险,甚至同归于尽地向自己诉说他当年的罪行吗?还是说,他料定她不敢言语,可从选秀时的“一鸣惊人”来看,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轩辕骁正想着,轩辕骐的心腹侍从小石子却走了进来。
  “皇上,太后,落霞公主想去凤栖宫探看皇后,王爷让小的过来请个示下,能否带她前去。”小石子神情为难,偷眼看太后的脸色。
  “好端端地,怎会想起去凤栖宫?”太后蹙起眉头。
  “回太后,落霞公主方才在琼楼上看风景,看到了凤栖宫,问起小王爷,才知道是皇后居住的宫院,好奇心就起来了,说颖香宫和绮妍宫都去过,倒是皇后那边没有去拜访。小王爷又不好跟她说后宫诸事,只说皇后玉体欠安,落霞公主便说她从西钥带了一些良药,说不定可以帮上忙,就让小王爷带她过去。”
  “她既有这个心意,就让她去看看吧,免得传出大澜后宫不和的闲话。”不等太后开口,轩辕骁便说道。有轩辕骐陪着,他是不担心的,何况轩辕骐也有一段时日没看到慕紫翎了,肯定很想见她。
  小石子得到许可,便告退了,但抬头看着已经变暗的天色,心里不由有些疑虑。西钥人就算再洒脱直率,也该知道晚上去拜访是很不合时宜的,落霞公主真的只是好奇这么简单吗?
  “凤栖宫是大澜皇城最美的宫殿么?”车辇上,落霞公主问轩辕骐。
  “不好说,每个宫殿都各有景致。”轩辕骐想到凤栖宫荒凉的庭院,脸上蒙了一层阴影。
  “那你为什么总喜欢看那个方向?”落霞公主偏着头,认真地打量轩辕骐。
  “因为……那里住着我很挂心的人。”
  落霞公主虽然娇蛮,但还算善解人意,并不再追问下去。小丁子和小石子知道轩辕骐的心思所系,直接将车辇驶到了凤栖宫西北角的听雨苑,慕紫翎的幽囚之处。
  “皇后在歇息吗?你进去禀告一下,问她方不方便相见。”轩辕骐吩咐宫娥。
  “这还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是男子,不好冒然进去,我是女子,没有干系。”落霞公主说着,已经跟在宫娥身后,进了苑门。她相貌娇憨可爱,心思也更纯良些,因此做出天真无邪的模样也不太会让人反感,至少要比花锦好上一些,不过,她还是有私心的,她想看看让轩辕骐挂心的,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慕紫翎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听到宫娥的禀告,还不及惊讶,落霞公主已经走了进来。
  “见过大澜皇后。”落霞公主行了个西钥国的礼,一双眼睛已经停在慕紫翎的脸上。这女人病得不清,面色苍白,菱唇也只剩淡淡的粉色,但却不是让人怜悯同情的美,而似一枝被插在净瓶中的百合花,清逸绝尘,哀婉动人。
  “公主快免礼。”慕紫翎扶着书桌,有些吃力地站起来,轩辕骐下意识地上前搀扶,但两人的目光都随之一滞,轩辕骐停住脚步,慕紫翎则靠在了书桌上。
  落霞公主看见慕紫翎浑圆的腰身,心绪顿时复杂起来,这皇后都身怀六甲了,怎么被赶到小院子居住?前两天在宁和宫陪太后聊天,还听她们问起一个叫嫣容华的嫔妃,说她害喜,让女医好生照料,为何对皇后却这般薄情?这皇后一看就是个温柔娴雅的女子,怎么会得罪皇上和太后?就算只凭相貌,也断不会输给那几个宠妃啊。
  “翎姐姐,你这阵子还好么?”轩辕骐神情颓丧,慕紫翎的气色比之前还要差,但他知道她定会淡笑着说,已经好多了。所以也不待她回答,便低头看向书桌上的宣纸:“怎么还谱曲,多费神,该好好休息啊。”
  “一个月才谱一支曲,费什么神。”慕紫翎浅笑如香,吩咐宫娥给落霞公主倒茶、摆果碟,但她是个等待被废的皇后,这凤栖宫的小院子都快人被遗忘了,自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茶点来招待。轩辕骁和轩辕骐倒是悄悄派人送药膳和药材过来,但这些总不能拿出来待客吧。
  “公主喜欢吃甜的么,我们大澜的桂花糖和清荷香茶挺有特色的。”
  “桂花糖我吃过了,清荷香茶倒是没喝过,既来了皇后娘娘这里,少不得叨唠一杯。”
  “翎姐姐这里的荷叶和清露是去年的,不太清新了,公主还是明日去我的书斋喝吧。”轩辕骐却抢先说道。
  翎姐姐?不是说小名叫不出口么,怎么“翎姐姐”喊得这么顺口?落霞公主不乐意了:“骐哥哥,现下才堪堪初夏,荷叶自然只有去年的呀,怎么会不清新?我在西钥就听说过,大澜的清荷香茶很讲究,要用嫩绿无瑕的荷叶、荷花蕊尖上的露珠来泡,所以十分精致难得。我这次来的季节不对,连太后宫中都清露都用完了,没想到皇后娘娘这还有,看来我真是有口福。”
  “落霞公主太客气了。”慕紫翎说着,便让宫娥去取青花瓷罐。
  不一会,宫娥端来漆盘,荷叶跟清露都拿了过来,但却面有难色:“娘娘,奴婢没泡过几次清荷香茶,怕弄不好,坏了公主和雅兴。”
  “没事,我来就好。”慕紫翎看了轩辕骐一眼,似乎有些不解,她以为他会泡的,因为这清露便是他去年为自己在碧玉池的荷花丛中收来的,他平素都抢着为自己泡茶,今日却负手站在一旁,是不愿自己拿出来待客么,这也太孩子气了吧。或许是别的想法……
  慕紫翎看着轩辕骐不悦的神情,又想到白天花锦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娘娘若再这般揣着明白装糊涂,把事情挨延下去,不跟小王爷说破,只会毁了他的前程,甚至所有……她知道花锦必定有自己的私心,但这些话却是有理有据的,太后和轩辕骁都已经有所察觉,那些妃嫔和权臣眼线遍布,总会看出端倪,之前的避(子)药不就是针对轩辕骐的吗?这阴暗森冷的皇宫,要毁掉一个人是多么容易的事,自己以心为囚,注定要在这里葬送一生,可轩辕骐呢,他明明有解脱的机会,绝不能被自己带累……
  慕紫翎心绪起伏,手中的玉壶一歪,沸热的茶水倒到手上。
  “呀、”轩辕骐比她先叫了起来,赶忙冲到她身边,查看她的柔荑:“怎么样,烫到了,是不是很疼?快打盆清水过来。”
  轩辕骐怕慕紫翎被烫伤,也等不及宫娥去打水,执着慕紫翎的手,放到旁边清洗茶具的小瓷盆里:“先凉一凉,等会洗了手,再抹药膏。”
  “没事,就烫了一下,已经不疼了。”
  落霞公主看着这情形,只觉心里像喝了桑葚酒一般,直泛酸味,一时起了公主脾气,转身走了。
  “落霞公主、”慕紫翎连忙喊道。
  “之前在琼楼上,看到凤栖宫的芍药花开得好,乘着天还没黑,我过去逛逛吧。”
  正如所有在爱情中犯愁的女孩一样,落霞公主生气归生气,但好奇心更兼知己知彼的好胜欲让她绕到回廊下,贴在窗外偷听。
  落霞公主是个习武之人,轻功尚可,自己也觉得脚步声隐藏得很好,但轩辕骐武功在她之上,也猜到她心中所想,断定她会偷听,不过他不以为意,甚至还想让她听到,从而放弃跟自己和亲。
  “翎姐姐,你别是生我的气吧?”
  “阿骐说什么呢,翎姐姐怎么会生你的气。”慕紫翎浅笑着,缓缓起身,轩辕骐拿出手绢,为她擦干柔荑上的水渍。
  “翎姐姐,我方才不帮你泡茶,是因为、我只想给你一个人泡茶。”轩辕骐看着慕紫翎,认真地说道。
  慕紫翎苍白的脸颊漫起一抹胭脂色,旋即便被担忧湮没,她郑重地看着轩辕骐:“阿骐,我有话要跟你说。”
  慕紫翎并不知道落霞公主在窗外,她知道以轩辕骐的武功,可以判断外边的动静,见轩辕骐如此自然地跟自己说话,便以为外边无人。
  “什么话?”轩辕骐在慕紫翎身边坐下。
  “翎姐姐不能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