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螃蟹与忠犬
  “大舅父,那位叫扬波的青年,是什么来历?我看榴榴很亲近他的样子,莫不是……”陆欆翊还是没忍住内心的好奇问了出来。
  “哦。那孩子是个好孩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是榴榴在火车上捡回来的。不过,看在他帮过榴榴的份上,我也就同意他留下来了。”庄世侨举起酒盅,轻呷了一口。
  “可是我看他对榴榴可不是普通的意思。否则哪有下人直接喊小姐名字的。”陆欆翊自诩是个开明人士,对家中养的佣人也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但是要是哪个下人敢这么做,他绝对容忍不了。
  “那你就错了,他可不能算我家的下人。”庄世侨喝了几口,脸上有了几分醉意。“这孩子确实年轻有为。虽然人不大说话,哦,这也算是一件长处。话不多,事却做得很好。”
  “事做得再好也不行啊。他什么来历,怎么配得上我们榴榴?”陆欆翊拉长个脸。他养了四个儿子,一个闺女也没得着。这从小看到大的小表妹可就宝贝极了。
  “你说得对。不过,这孩子真是年轻有为啊,而且对榴榴是好得不像话。你看看,这一次,香水放在库里锁在箱子里,谁打得开?你大舅母说她知道,我才不信,否则那锁头怎么是被砸开的。女人养孩子就是娇惯得不像样子。”
  “那难不成,会不会不是榴榴做的?”陆欆翊心里还是老一辈的那一套,自家的宝贝疙瘩怎么样都不会错,错的都是别人。
  “放心吧。那孩子就是你金山银山放在面前,他也看不到。他啊,就听榴榴的。榴榴要杀人放火,他就是那个递刀子堆柴火的。就是家里养的狗,也没有他那么听话的。”
  庄世侨虽说看不上扬波的身份,但是也不能否认对方身上的长处。
  陆欆翊听了,却更有危机感。“大舅父,我看他面色阴郁,不似什么好相处的啊。何况榴榴也大了,和个外男混在一起,像个什么样子。”
  “得了吧,这话,我说了没有一百遍,也该有九十九遍了。你看她听了吗?我说没用。”庄世侨夹了一只膏蟹到陆欆翊的面前。“早上出海得的膏蟹,足有九两重。”
  “这倒是不错,好几年没吃过这么新鲜的了。还是永宁的滋味足。”陆欆翊接了膏蟹,下意识去寻八件套,突然想起这是永宁,八成是没有的,也就自个上手剥。
  “我都忘了,北平都是要用八件套的,之前榴榴听说你要来,非要我备着。这会可不就用得上了。柏宇。”庄世侨见他动作生疏,好笑地说。
  “不用。我在家也不用八件套的。”陆欆翊很是豪迈地说道。“就是北平得的好膏蟹太少,都快记不得怎么吃螃蟹了。”
  “还是东海的螃蟹味美,别的地方都出不了这么肥的蟹。舅父知道你喜欢圆脐的,特地给你挑的,保证好吃。”庄世侨也拿起一个,三下五除二卸了这螃蟹的铠甲,沾一点放了大量姜末的醋碟,吮吸起红膏来。
  螃蟹味重,哪怕是水煮的,一点佐料不放,那由大海孕育出来的精华也香得人叫抓心挠肺。
  庄叔颐趴在树屋的窗台上,就闻着这香味了。“好香啊。这煮的一定是阿爹早上捕来的。”
  “恩。”扬波坐在后面,给她揉那只抽筋的脚。“疼吗?”
  “疼什么?”庄叔颐还沉浸在香味里,回过头一看,立即便有了哭音。“好痛哦,你怎么揉上了?我没叫你揉啊,你撒开,疼死我了。”
  “哦。”扬波马上松开了手。
  “恩……好像揉过好多了。”庄叔颐又毫不客气地指挥道。“揉吧。说不准明天就能好了,我们还可以出去玩。听说赵家铺子做了新的点心……”
  “我背你去。不揉了。”扬波看她疼得龇牙咧嘴,动也不敢动半分了。
  “那还是不揉了吧。”庄叔颐眼底还有些泪花。“我想吃螃蟹。还是你背我去厨房瞧瞧吧,我看表哥来了,李婶八成又做了很多好吃的。”
  “好。”扬波又任劳任怨地背着她去了厨房。树屋离地虽只有两三米的高度,但是背着一个七八十斤的人,那可就要花上不少力气。
  庄叔颐伸出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薄汗,半点不内疚,笑嘻嘻地说。“扬波,你也太体虚了。我才多少分量,不过这么点路,你就快背不动了。”
  “你胖。”扬波这两个字胜过用千言万语去辩驳,叫庄叔颐一下子便哑了火。
  “我才不胖呢。阿娘说,这叫健康。”庄叔颐弱弱地反驳。其实自己个也没什么底气。和同龄的姑娘们比,她确实结实不少。
  但这也不能全怪她,谁叫好吃得太多,好玩的东西也太多。有吃有喝,整日里上蹿下跳的,想不健康也不行。
  “恩,健康。”扬波的声音分明是在笑。
  庄叔颐偷偷地拧了拧他的耳朵,作为报复。此时的庄叔颐全然不曾记得别的什么了。
  虽过了饭点,但是厨房这会儿还不会熄火。
  永宁是个海城,海里的东西都便宜得很。是以不管贫富贵贱,最爱的大抵都是夜半时分煮些海货,配着地道的老酒嚼些国运大势或是乡间八卦。
  若是问黄昏不是已然喝过酒了,怎么半夜还要支起一摊?
  不必多想,多得是从黄昏喝到天际泛白的。这半夜出去,哪条巷子里不趴着几个醉鬼,那才奇了怪了。
  话说起道光年间,全国各处都兴起抽鸦片,就永宁这地方不,抽鸦片的人少。为什么,那都是喝酒嚼话的,也多不出来半张嘴干别的了。
  再加上这里海寇为数甚多,就是民国元年还枪毙了好几窝,也没给治住。
  这年头自己打自己的事情就够多了,谁管得着外人啊。是以永宁也就只好靠自己防着点。命是老天的,钱可是自个的,能不警醒些嘛。
  喝酒能壮胆,抽鸦片能干啥呀。所以永宁这地方就跟外头格格不入,不合群。
  “小姐,您怎么又到厨房来了呀?我都跟您说了,这儿烟大,想吃什么,叫月桂那群丫头来要就是了。”管厨房的李婶一见她,便笑成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