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欠了她的
  民国十二年,北洋政府正一派欣欣向荣之意,而在这一片白色之下暗藏着的是血腥的红与浑浊的黑暗。四处军阀割据,明明是一个国家,却愣是分割出了好几种模样来。
  而整个国家最大的共同点,大概便是兵痞了吧。哪也躲不开。
  一开始不过是一场争房子的闹剧,却随着士兵的增加,局势越发的混乱起来。不久便波及到了这里。
  扬波先是站在门里,见门口的铁门被几个鬼迷了心窍的小兵卒子撬了开,便走了出去。他手上的枪自然是让对方有些忌惮。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手里带了枪的也有不少聚集了过来。
  附近的几户人家都遭了殃。扬波这一处玫瑰公馆虽然不大,却看着精致,也有不少人心动。哪怕门口站着一个拿着枪的男人。
  人是群体性动物,若是一个人起了贼心,自然会隐藏起来,但若是多了,那便不好说了。当数量达到一定的界限,这一柄小小的手枪便不叫人放在眼里了。
  自古财帛动人心嘛。
  首先冲出来的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毛瑟手枪。他嚣张地冲地上啐了一口,一脚踹开门,冲了进来。
  站在后头的陆欆翊只觉得情况不好,脑子里开始飞快地思索起撤退的路线来。
  而站在前头的扬波呢,抬起枪冲着那歹徒,便是一下。子弹竟直直地打中了对方的手枪,却没有伤及握着枪的手。这枪法真是让人不得不拍手叫绝。
  亮了这一手,也叫在场所有发热的头脑都冷静了下来。
  只是陆欆翊仍然不看好扬波的做法。手枪能有几发子弹,就是杀了一个,剩下的十九个,也足够将这座公馆踏平了。
  扬波接下来的举动,却又叫他吃了一惊。
  “我知这乱世,诸位也是养家糊口的人。不成敬意,为各位送上一点酒钱。”若是这一句叫这群求财的兵痞欣喜起来,下一句,便叫他们落入了无底的地狱之中。
  “我与程营长也略喝过几次酒,知道他喜欢哈德门香烟,我这儿一箱就是为他备着的,正好你们来了,一块带去吧。”
  几个兵卒相互看看,钱也不敢拿,垂着头,抬着那香烟箱子便跑了。和营长喝过酒,抽过烟的交情,他们这帮底下的杂碎哪敢伸手要钱啊。
  前头先冲进来的大汉简直像是一座雕像,吓得进退不得,还是扬波给他塞了两块大洋送出去的。
  这一场风波不知道打乱了多少人的日常,只是对于扬波来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地淡然。他收了手枪,叫小伍去修门,又去厨房端了一碟子松糕才去找庄叔颐。
  站在一旁,一枪未开,什么也没做的陆欆翊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事情已经结束了。好家伙,怪不得舅父夸他好本事呢。
  “哦,松糕。这个好。”庄叔颐捏起一小块,开心地吃了起来,随手将空了的杯子递给扬波。“没了,帮我倒。”
  扬波立即便去重新取水煮茶,半点不耐烦也没有,一遍一遍地听她使唤。
  这可真是叫陆欆翊看了好一出变脸。刚刚的冷酷和淡然,在自家小表妹面前,好像都被风吹成一阵灰,半点影子也瞧不见了。
  最后倒是他看不下去了。
  “榴榴,你也差不多了。一上午尽是在吃了。马上就快要吃午饭了。我看大舅父是必定要担忧你,回来看你一回的。”
  陆欆翊这一句,叫吃得不亦乐乎的庄叔颐惊醒了。“糟糕。阿爹要是知道我不在家里,那可就麻烦大了。”说罢,单脚跳着,便要回去。
  “阿年走吧。你说中午李婶会烧什么好吃的。我想吃目鱼膏了。”庄叔颐跳了几步,就被阿年一把扛了回去。“啊,吓我一跳。也好,自己跳也累得慌。”
  “不行。”陆欆翊想也不想就喊了出来。
  “表哥,怎么了?”庄叔颐奇怪地扭头看他。那双澄澈的眼眸里比秋季的天更干净,像个孩子似的。
  陆欆翊叹了口气,还不过是个孩子啊。“你下来,我扶着你走,总不能叫扬波这样抱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庄叔颐对着他做了个鬼脸,讥笑道。“迂腐。”
  “我迂腐,我迂腐行了。反正不行就是不行。你给我下来。”陆欆翊走过去便想将她从扬波怀里扯下来。但是没有成功。
  “疼,表哥。”庄叔颐假模假样地喊。
  “你下来,若是敢这么上街去,我只能去告诉大舅父了。”陆欆翊只好做了他最不屑的威胁。
  但是庄叔颐也只吃这么一套。她瘪了瘪嘴,轻轻扯了扯扬波的袖子。“放我下来呗。要是被阿爹知道,非得扣我的书不可。”
  “我帮你买。”扬波没有放手。
  庄叔颐立即开心起来,但还是坚持自己下去走。“算了,我可不能便宜阿爹了。对了,我上次没看完的书呢?”
  “在卧室里。”扬波无可奈何地放了手。“你慢点。这样走,右脚不疼吗?”
  “疼。”庄叔颐那是被家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宝儿,但只是这么一点路程,怎可能叫她累呢。说是疼,不过是照例子的撒娇罢了。
  “你等等。”扬波安抚了庄叔颐,先叫小伍去拿书,然后自己出去了。不一会儿,抬着一辆轮椅进来了。陆欆翊就这么看着庄叔颐乐成一朵花,给抱上轮椅推出去了。
  “你至于吗?就这么一点伤。”陆欆翊觉得这事够他乐一年的,但是跟着一块走,实在是太丢脸了。
  “不至于。我偏要坐。”庄叔颐拿着书,气嘟嘟地怼他。
  “容易伤到另一只脚。”扬波短短地一句便将陆欆翊嘴里所有的话都给堵了回去。这还有什么说的呢。
  陆欆翊就这么一路跟着这俩傻子回去了。哪有人伤了脚趾坐轮椅的,这可比《笑林广记》乐子大多了。
  不过,等庄叔颐坐着轮椅进了偏门,便叫她爹逮了个正着。
  “庄叔颐!我叫你在家待着,你又上哪去了?”庄世侨坐在办公桌前念着自家闺女的伤,一上午都坐立难安,翘了班早退回来的。
  谁知道一回来连个人影也没看到,可不气坏了。
  “啊呀,我的脚。好痛啊。”庄叔颐看了自家老爹铁青的脸色,立即低头抱着脚大嚎起来。
  庄世侨一开始还能板着脸教训她。“你还知道脚疼。真脚疼,我叫你在家呆着别去上学,你怎么就乱跑呢?你这丫头,半点也不听话。”
  庄叔颐不应声,只一个劲地哀嚎。陆欆翊先前被唬住了,但是见她脸上半点意思也没装出来,也就知道这丫头就是骗人的。
  “真的疼啊,哪疼?药呢?扬波快去拿药。”
  也就剩下那两个天天被人耍得团团转的男人,还是老样子上了当。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大概是前世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