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惊(一)
  “太皇太后……”周女官想要说什么却不敢继续说下去。这已不是她有资格可以评价的事。
  太皇太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道:“所以后继之人很重要,只有选一位明君才能让我朝再延续百年,而不是从根处腐朽。这天底下京城最重要,京城之中,皇城最重要,皇城之中,后宫最重要。哀家让你去二十四司是让你替哀家挑选贤能。不要让后继之人被身边的人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这天下和朝政。”
  周女官浑身一震,深深伏在地上:“是!太皇太后娘娘!”
  太皇太后说了许多,似乎累了。她垂下眼帘,气息慢慢平稳。周女官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为她盖好身上的毯子。
  忽的,太皇太后声音淡淡传来:“听说这次掌香女史选的是一位县令之女?”
  周女官心中一震,连忙道:“是。”
  “能比姚燕更好的人,哀家有点兴趣,改日过来让哀家看看。”太皇太后闭着眼说完,就沉沉入睡了。
  周女官久久看着那终于沉入睡梦中的太皇太后,满心除了钦佩更多的是心疼。
  世人都羡慕她只手撑起我朝一片天,却不知道她这几十年来日日夜夜都殚精竭虑为的是这天下。
  县令之女,安如锦。周女官悄悄记在了心中,但愿她没有看走眼。
  ……
  月色凉如水。
  安如锦轻轻打开房门长吁了一口气。她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宫女外衣,手中提着小小的篮子悄悄出了越秀宫。
  越秀宫是专门给秀女们住的宫殿,平时是不落匙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宫会突然缺了伺候从而从这里调拨过去。
  这些秀女已快到三月之期,即将分派各宫各院分派事务。这些还不到十六七岁的少女们,是让各宫娘娘贵人们青眼有加为一等宫女,还是时运不济变成早起晚睡的洒扫宫女都要被决定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们在进宫之前早就被决定了命运。不能鱼跃龙门就是沦为伺候人的宫女。
  而她,总算是从这一批人中脱颖而出,初露锋芒,成为了掌香女史。
  安如锦走在空寂无一人的走道中,眼前黑暗一望无际,就算她睁大眼都无法看清楚前路。她捏紧手中的竹篮,慢慢地恍惚地走着。
  ……
  耳边似乎又有风声,一声一声,凄厉得像是鬼哭狼嚎。她又记起了那一夜,那个血夜。她缩在苏府中肮脏的角落苦苦等着苏渊。
  不知等了多久,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下人压低声音的议论声。
  “快些!快些!”
  “不要让她发现了。老夫人吩咐过的,这妖女留在府中就是个祸害,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快些倒!”
  “……”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土油气味。傅冷香猛地从黑暗中惊跳起来。她自幼学香,对气味分外灵敏。她怎么没想到苏老夫人竟然这么狠,为了以绝后患竟要在这里活活将她烧死。
  傅冷香满心惊慌,方才她威胁苏老夫人只是为了心中那一股不甘心。其实问清楚又能如何?苏渊已经另娶他人,整个傅家今日遭受灭顶之灾,还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她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拖着麻了的双腿咬牙冲出了屋子。四周人影憧憧,犹如鬼魅,她能看到一点火光从西北角燃起。她再也顾不得拖延,循着记忆中的一处直扑过去。
  眼前一片漆黑。身后因为火光的惊呼声,下人们佯装救火的呼喊声都被抛在了身后。她在假山中穿行,也不顾锐利的太湖假山石划破了身上的衣衫,割破了鲜嫩的皮肉。
  傅苏两家是世交,苏家的院子对她来说就跟自家的后院一样熟悉,这假山中的密道也是她和苏渊小时候玩闹时探寻出来的,没想到有一天竟然用在了这地方……
  苏渊,苏渊……她心如喋血,恨意充斥心间,口中都有血腥味。
  她不甘!她不愿就这样离开。她想亲口问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要舍了她,为什么要见死不救?从前的山盟海誓,难道都是假?从前的情意绵绵难道是她一人的虚妄?
  “砰”一朵烟火在头顶照亮。她忽然发现眼前路已是尽头。
  不知何时她已到了苏渊的青峰院。青峰青峰,他曾说过将来他必定是朝堂中那一座耸入云端的青峰,令人仰视。
  曾几何时她还为他的志向欣喜不已,可是如今才恍然发现,也许眼下这一切早就有了伏笔,是她不愿意信,不想相信。
  心中的一口气忽然就这么样一泻千里,手足酸软得无法站起。明明他就在一院之隔,明明只要走过去推开那扇贴满了大红喜字的门窗就可以一问究竟。
  可是终究无法。
  她恍然抬头,窗户上映着两人的影子,慢慢靠近。她猝然回头,转身向夜色奔去……
  ……
  往事扑面而来,总是在不经意中啃食着她的心。安如锦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竹篮,寒风吹起盖着的帕子,露出里面她悄悄折好的纸钱。
  百日了。自从傅家问斩后已经百日了。她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监牢中换了一张脸出来,而那代她而死的千变娘子则成为“傅冷香”随着爹爹一起斩在了菜市场口。
  她,重生了,却又不是。
  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名字,她还背负着傅家被斩的一十八口血仇。
  傅家被抄斩的罪名很可笑,谋逆。
  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的福阳城的一介小小知府竟能参与庆王谋逆案?只不过是查了一个小小的女尸案竟然能牵扯抄家灭族?这女尸是什么来历?为何处决傅家时圣旨中都含糊其辞……
  安如锦一边走一边凝神苦思,不知不觉走了老远。“砰”的一声,有一片瓦掉了下来,惊得她立在原地。
  她抬头看去,一只黑猫正翘着尾巴蹿上了墙头。
  是猫。她眉心微松,正要往前走,忽然一道声音气喘吁吁传来:“殿下不要,殿下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