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女人衣裳不整被人从地从帐篷拖出来,挂在刑架上。
  梦境开始剧烈地晃动,像是隔了重重水雾,谢遇随的视线飘忽不定,他看见自己拼命地叫喊,声音尖利地刺耳,他看到女人像一只小彘被吊起来,她的眼睛充血,眼珠暴胀。
  第一刀“祭天肉”。
  第二刀“遮眼罩”。
  ……
  谢遇随胸肺一阵刺痛,五脏六腑生疼,好像承受刑罚的是他自己,他目眦尽裂,下一秒,他看见自己置身在一片熟悉的地方。
  那是檀州节度使府邸,他曾在那里待过两年。一度让他以为是温暖安全的地方。
  他看见自己身着玄衣,背负双手,身后是全套铁甲的士兵,身前是他那位曾让他无比崇敬的师长。
  画面倏地散了,时间流速变得很快,他看见自己踏入黑暗潮湿的监狱中,把一杯酒递给师长。
  他看见自己率人封住玄天山,放火烧了整座山,大火熊熊燃烧十天十夜,乌云蔽日,惨叫声惊天。
  他看见自己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眼前是冕冠十二旒,五彩玉石澄澈流转,衣上是日、月、龙纹,星辰、山纹图案,他看着臣子山呼万岁,眼中却连一丝快意都无。
  他频繁发动战争,四次北伐柔然,将柔然一族彻底灭族,把柔然的地盘并入大燕版图。他大兴土木,征人为他建造华丽的宫殿院落。他暴戾无度,大殿上杖责臣子,拔剑诛杀官员,尊贵丹墀上,不知道溅上了多少臣子的血液。
  他满心暴虐,只想毁灭一切,破坏一切。天下珍宝美玉,他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他听到了一曲笛声,清澈温柔,他却突然暴怒,找借口抄了吹笛人的全家。
  而后,他看见吹笛人侥幸逃过一死,一点点向上爬,一如他自己一般,终于夜闯宫门,大军围城,取他代之。
  他望着窗外的梅花,听着塞北的曲子,闭上了眼睛。
  不对,谢遇随想,这不是自己的经历,他没有经历这些。
  有哪里不一样?
  一束光照进了他沉沉的梦境里,一支箭穿来,谢遇随看向那只箭,对上了一双皑皑若玄天山巅的眼。
  对,是她。
  他遇到了她,是她将自己,从沉沉水域中救出来,带着自己闯出那片牢笼。
  她拿着刀,背着他,杀出了一条血路。
  她有没有出来?她受伤了吗?她现在在哪里?她安不安全?
  谢遇随猛然睁开眼。
  妘千里提醒道,“他醒了!”
  “按道理不该醒得这么早啊……”邢大夫嘀咕一声,面露喜色,“恭喜恭喜,病人既然醒了,生命危险已经解除。”
  妘千里没理邢大夫,她一只手覆上了谢遇随的额头。
  烧退了,甚好。
  她的视线往下滑,看见谢遇随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眼神犹如妘千里刚得到浩然时,盯着长刀的样子。
  他能看见了?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盯着她片刻的谢遇随,耳尖泛起了红。
  绯红很快从耳朵蔓延到脸上。
  妘千里赶紧把手从他额上拿开。
  她再一看他,暗道不好,双手亡羊补牢般把他衣服盖上。
  邢大夫大惊失色:“不可!这衣服上沾着血污,恐不利于伤口恢复。”
  妘千里终于得到了借口离开,她赶紧走到门口,提声道:“奚昭!拿套新衣服!”
  “妘姑娘。”她身后,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
  “嗯?”妘千里不敢回头。
  自己怎么回事?这人昏迷时,自己看他淡定的很,毕竟前世什么没看过,前两天还亲手把男同学的衣服削了个干净,提着他给大家看,何况这是治病,她心无杂念。
  但这人醒来且脸红,她真的有点坐立难安,心不安宁。
  妘千里脑中不受控制地出现画面,她暗自吐血,她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她竟然心生杂念!
  妘千里恨恨地埋怨,都怪魏轻岳的小话本!
  她心头把魏轻岳骂了好几遍,声音还要凹出个冷淡人设,“怎么了?”
  “妘姑娘……有事吗?”
  “有、有什么事?”妘千里被问蒙了。
  谢遇随轻咳一声,“我是说,你有没有受伤?”
  妘千里认真地盯着窗户花纹,将一缕神魂放到自己身体上,觉察到自己腰酸背痛,脸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疼痛。
  “我没事,我好得很。”妘千里轻咳,“你伤情比较严重,要好好休息。”
  “你的脸……”
  妘千里伸手,摸上自己的脸,想到自己被陈一刀的刀风所划破。
  “不碍事。”
  屋子门吱呀一声,开出一条小小的缝,一只纤细的手伸进来,指如丹寇,胳膊上挂着一套衣服。
  妘千里一看就知道这是魏轻岳的手,她捞起衣服,丢给邢大夫,“给他穿上。”
  妘千里想走,但又不敢真放这两人单独相处,只好抱着胳膊盯着邢大夫。
  邢大夫很是安分守己。
  妘千里很是满意。
  看来,只有不好的将领,没有不好的士兵。邢大夫在他手下,多么乖巧,多么好用。她暗自决定,这次事了,轻点揍邢大夫。
  邢大夫冷汗淋漓,伺候完这二位,听到妘千里指令,忙不迭溜出门。
  一踏出门,没利用价值的邢大夫当即被守在门口的奚昭捆成粽子,丢进厢房。
  妘千里对谢遇随说了下眼前状况,把视线投向他,“你是我们当中最了解檀州节度使的人,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奚昭叩门而入,眼眸坚定:“去我家,平州离此五百里距离,快马加鞭,三日便到。我已写了封书信禀明父兄,我兄长常年镇守在柳城,定会第一时间派出队伍迎接我们。”
  谢遇随:“这位是?”
  奚昭看向他,神色有点尴尬。
  她视线游离:“草……草民奚昭,是平州奚节度使的女儿。”欲对他行礼。
  谢遇随:“不必如此,我父王太子之位已被废黜,我并非世子。之前玄天门所言,不过无奈之举。”
  奚昭赶快起身,“多谢世子……多谢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