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多年来战场上形成的直觉,方子俊意识尚未明悟过来,身体已下意识弯腰折身,躲过这一刀。他反手间从背后抽出横刀,硬碰硬迎上转瞬而来的第二刀。
  两刀相撞,铮然一声尖锐的声音爆开,刺得人耳膜发痛,彻底撕破红楼中靡靡之音。
  “将军小心!”
  “有刺客!”
  “啊!”端着琵琶的乐女尖叫一声,丢了琵琶,慌忙跑出屋子。身着绮罗的舞女呆若木鸡,怔在当场。
  唯有郸城知县依旧傻乎乎地笑,“抽刀出鞘天为摇,日月星辰芒骤韬……”
  方子俊来不及关注其他人,他迎上去的瞬间,面上浮现出惊骇,这个女子的力量大得惊人。他用七成力接下这一刀,本以为会把她震退,还留了一丝心神怕她跳窗逃跑,不见踪影。
  但没想到,这一刀接触,陌刀上传来的穿透力,让他气血一阵翻涌,耳朵嗡嗡作响。
  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持,盖古之断马剑。[1]
  能断马的刀,必定长而宽厚。
  这样的长刀,自然重得可怕,纵然是方子俊,也和同僚提起过这刀好用是好用,天天带着也累。他最常用的并不是陌刀,而是背后的横刀。
  但方才这女子,电光火石之间,从他腰间拔出陌刀,一刀未至,第二刀再上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手上掂的是几十斤的刀。
  她穿着繁复的衣裳配饰,按理说,不利于打斗。方子俊看得清楚,她持陌刀动手时,身上层层叠叠的金色纱裙翻飞,头发脸上手腕上一阵丁零当啷的环佩锵鸣,全都无碍于她出刀,两刀无半分凝滞之色。
  方子俊低头看见她神色,珠帘下的唇微微挑起,一反柔弱可怜之意,满脸是跃跃欲试和极度兴奋。
  兴奋?被官兵发现她接近左知县另有所图,当场暴露身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方子俊脑中闪过一点疑惑,很快消失不见。
  拿下她,细细审问,一切知晓。
  他匆忙道:“堵住她退路!不要让她逃了!”
  这等身手的人,所图甚大,不能让她轻易逃走,不然卷土再来,不知出什么岔子!
  夏文冬武应声而上,陌刀出鞘,长刀慑人,他们常年跟随方子俊,沙场上尸山血海配合出的伙伴,当即一人守窗户,一人守门,将房间堵了个彻彻底底,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方子俊额头上沁出了汗水。
  他发现,眼前的女子笑意收了,没有那股莫名其妙的笑容,但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让他极度不舒服。
  像是林中的饿狼见到新鲜的肉,隐隐可见十足的贪念和渴求。
  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他见女子长刀一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出了第三刀。
  刀出平平无奇,无非是又快又稳,然而以钢铁百炼成就的刀,划上血肉之躯,一下即能定人生死。
  方子俊头皮一阵发麻,悚然的感觉充斥全身,危险!他横刀快速相接,可那刀平平推来,竟如泰山倾覆,势不可挡!
  生死一线激烈战斗中,静室里忽然传来一道朗朗诗书声——“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呛啷”一声,方子俊脸色难看极了,长刀在他面前停下,无法再近一寸。女子右手持刀,脸上珠帘晃动,手腕环佩轻响,轻松写意,分明是留有余力。
  方子俊右手横刀自上往下接住,这犹自不够,他左臂抵住右手刀,手肘上的轻甲与刀身紧密相接。
  一道细细的血迹,从他手臂的银甲上溢出,像是冰上落了一朵红梅。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好!好!”左宣且饮且歌。
  方子俊没有看自己受伤的手臂,他死死盯着面前女子,脸色铁青。
  她才多大,怎么会拥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和纯熟的战斗技巧,简直像是……日日夜夜在与刀相伴,锤炼打造战斗意识。
  方子俊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从一开始判断失误!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女子是猎物。如今看来,自己才是那个猎物。
  再打也无用,方圆百里,若他不是她的对手,再来多少人,也挡不住她。
  而他倒有可能在这里翻船。
  门外纷繁的声音传来,笃笃笃的靴子踏到地板上声音渐次接近。方子俊见到少女眉头微蹙,云鬓上垂下的金色珠玉微微摇晃,手腕轻抖陌刀,刀身泛起嗡鸣,仿佛刀中有剑灵与她回应。
  转眼第四刀迎面而来!刀锋所指,一往无前!
  原来方才只是试探,她要动真格了。
  方子俊意识到这点,他当机立断:“撤!”
  夏文冬武看出不对劲,但将军和敌人近距离打斗,他们不敢,也不能插手——这两人近身缠斗,刀出比视线更快,他们纵然想帮,也无处落刀。
  但这一声撤响起,他们陡然间出刀。
  一横一竖,阻拦在女子面前,是殿后的招式,为离开争取一瞬时机。
  方子俊就在此时脱离了少女的攻击。
  窗户被推开,清风暖阳拂进室内,夏文冬武的两把刀很快被女子一力破开,他们不恋战,紧随跳下窗户。
  三匹骏马在红楼下待着,是北地数一数二的战马,方子俊落到马上,一扬马缰,骏马长嘶一声,奔跑而去。
  不甘心、愤恨、诧异、羞愧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方子俊明知该一心催马向前奔,却鬼使神差转头看去。
  他望见一道人影倚在红楼的窗户边。
  女子肤色白净,眉目含霜,乌发披散在肩上,发上垂落的缕缕金玉随风轻晃,她垂眸望向他,一只笼了金色纱衣的手腕搭在红木窗边。
  日头照在她身上,像是碎金铺满周身,方子俊仔细望向她,这才发现,原来她头发上垂下的珠玉并非金色,而是透明玉石,只是阳光穿透玉石,形成耀眼夺目的色泽。
  这种颜色很适合她,方子俊无端乱想,就像她用刀的速度一般,像她的刀法一样,纵然是对立阵营,他忍不住心折。
  他与她遥遥相望,渐渐不见。
  ※※※※※※※※※※※※※※※※※※※※
  [1]《唐六典》卷十六。
  文里细节大半是私设,当幻想小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