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他们在家只待了一天半, 周末下午就回了北京, 晚上叶西城要参加一个婚宴。
  北京在下雨, 已经下了一天, 雨势还不小。
  到家后, 叶西城换下衣服就开始收拾行李箱。
  裴宁要帮忙, 叶西城没让。
  外面大雨还在哗哗下着, 裴宁闲着无聊,去露台拿了一个桶,“那我到楼下接桶雨水来。”
  叶西城看着她:“接雨水干什么?”
  “浇花, 大自然的水有营养。”
  “你把桶放下面,接满了我提上来。”
  “嗯。”裴宁很听话的应着。
  所有东西收拾好,叶西城换了衣服准备赴宴, 今晚的婚宴项易霖可能会去, 裴宁就找了个借口,说这两天折腾累了, 想早点休息, 他便随她。
  戴上手表, 裴宁还没上楼, 他下去找她。
  裴宁正在一楼门厅跟奶奶打电话, 这两天奶奶翻来覆去跟她说老家说全家福的那些事儿, 一提起来就打不住,每次说的内容大差不离。
  裴宁都耐心听着,不时附和两句。
  奶奶忽然想起来:“对了, 宁宁, 你跟西城晚饭吃了没啊?”
  “还没呢,也不饿,我在楼下接雨水。”
  “北京下雨了啊?”
  “嗯,还不小,我接点雨水浇花。”
  奶奶还要说什么,阿姨拿着水跟药过来了,奶奶跟裴宁说:“宁啊,我去看看你爷爷,先不说了,你赶紧上楼去吃饭,听到没?”
  裴宁:“嗯,好。”
  电梯有人下来,裴宁下意识看了眼,是叶西城。
  “怎么不上楼?”
  “跟奶奶打电话呢。”
  叶西城看向外面,雨比刚才要大,“水桶你放哪儿了?”
  裴宁指指门右边:“就在门边,看这样子几个小时就能接半桶。”
  “等回来我提上去。”叶西城摁了电梯:“你先回家。”
  她进了电梯,叶西城也跟着进来。
  “是不是什么东西忘带了?”裴宁问。
  叶西城:“把你送上去。”
  裴宁笑着:“我又不是两岁找不到家。”趁电梯门没关上,她推他,“你快点去吧,万一路上堵车,迟到了可不好。”
  叶西城没走,摁了关门键。
  裴宁跟他两只手都十指紧扣,下巴在他胸口磕了磕。
  叶西城垂眸看她:“我要来晚了你先睡。”
  今晚是某集团大股东的女儿结婚,宾客如云。
  姚熙刚到,下了飞机赶回家换上礼服就过来。
  正好在洗手间门口遇到项易霖老婆,程丝。
  她跟程丝不熟,只是彼此认识。
  “项太太。”姚熙先打招呼。
  程丝:“你好。”脸上的表情很淡,她一贯如此。
  两人一块朝宴会大厅走去,姚熙:“项总没来?”
  程丝以为姚熙要找项易霖谈公事,没设防:“还没。”
  姚熙:“那我把东西给你也一样。”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程丝驻足,她没立刻去接:“什么?”
  姚熙笑着:“这次去法国那边竞标,我们熙和是挂靠了你们项氏的资质,去之前项总给我介绍了几个熟人,其中有个人让我把演唱会的票带给项总。”
  程丝这才接过信封,姚熙没盯着程丝看,若无其事的望着前方,不时跟过来参加婚宴的熟人点点头打招呼。
  程丝打开信封,是某位国际知名歌手的世界巡回演唱会,这一场是悉尼站。
  一共两张票,连号,其中一张是vip区5排20号。
  这个歌手她之前也在项易霖私人朋友圈见过,是裴宁喜欢的歌手,前几年,项易霖还陪着裴宁去听这个歌手的演唱会。
  当时项易霖晒出来的座位号也是vip区5排20号。
  去年底,这位歌手又开始世界巡演,今年一共开了三场,在三个国家,每场项易霖必到,每次都是买两张票,每次也必有vip区5排20号。
  然后他一个人飞过去听演唱会。
  演唱会结束,那两张票他依旧带回来,家里书房有个抽屉,全是演唱会的票。
  据她所知,项易霖以前根本就不喜欢这位歌手唱的歌。
  姚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程丝,她嘴角含笑:“项太太,这边人多,能借一步说话吗?”
  程丝抬眸,“不好意思了姚总,我这个人吧,对不熟悉的人特小气,不喜欢外借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步。”
  她把信封又还给姚熙,“你还是把这个亲自交给我老公吧,我这人忘性大,我们家所有演唱会的票都是他保管。”
  然后微微颔首:“失陪。”
  姚熙:“......”
  呵。
  她看着程丝的背影若有所思。
  姚董今晚也来了,早就入座。
  “爸爸。”姚熙在姚董边上坐下。
  “还以为你赶不上。”姚董给她杯温水。
  姚熙喝了几口:“飞机没晚点。”她从法国回来,这次是败兴而归。
  法国那个项目,他们就算借了项氏的资质,还是没中标,被常家给拿下,不用想也是叶西城给常家做了交换。
  现在常家已经态度很明确,不掺和她们熙和实业跟叶西城之间的竞争。
  这周,叶西城对她们熙和实业的市场打压力度,比之前都要狠,丝毫不留余地。
  再这么下去,熙和的很多市场不保。
  可她又不敢跟父亲说,叶西城这么做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之前的一时糊涂,激将了庄涵,而庄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姚熙凑近父亲,“爸爸,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姚董何尝不知:“我心里有数。”
  姚熙担心的是:“要是正面硬拼的话,我们实力拼不过华宁集团,我再想办法。”
  姚董瞅着她:“你能有什么办法?”然后警告她:“告诉你啊,别瞎胡来,到时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姚熙听着,也没应声。
  叶西城到达婚宴大厅时,大多宾客都已到场。
  和认识的人寒暄过,叶西城入席。
  新郎的父亲就是那晚慈善酒会的主人,他后来才知道裴宁和项易霖以前是恋人关系,这次安排座位就特意将叶西城和项易霖分开来。
  项易霖也来了,比叶西城早来几分钟,这会儿他正看演唱会的票。
  程丝清清嗓子,声音不小。
  项易霖侧眸,“你用得着惊天动地?”
  程丝没接茬,假笑,“又要去听演唱会了呀?对了,你听得懂吗?”
  项易霖懒得搭理。
  程丝刚才只是闲得慌给自己解解闷,接下来说的才是重点:“刚才姚熙还把票给我看了,恨不得把那个5排20号的票塞到我眼里去。”
  项易霖的脸色陡然冷下来,无声瞅着她。
  程丝今晚兴致还不错,就跟他多聊了两句:“姚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想离间我拿我当枪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用得起我这把枪。”然后话锋一转:“以后你把这些破事都在外头解决了,少让这些人挤在我跟前碍着我眼。”
  项易霖难得没冷言冷语,‘嗯’了声。
  他把票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潘劲哲坐在他旁边,正哄着女儿玩。
  项易霖拿出一包烟,拆开来。
  潘劲哲下巴对着他家宝贝女儿扬了扬,“她在这儿呢。”
  项易霖已经把烟含嘴里,打火机也打着。
  看了小丫头一秒,收起打火机。
  那支烟,他揉了下,扔到烟灰缸里。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公司的事。
  小丫头趴在桌上四处张望,然后看到了叶西城,她下意识转脸看项易霖,项易霖跟爸爸在聊天。
  她小手伸到那盒烟边上,趁项易霖不备,拿走烟揣到小口袋里。
  小丫头忽然抱着潘劲哲脖子,“爸爸,我去玩玩儿。”
  潘劲哲:“人多不能乱跑。”
  小丫头:“我去找干爸。”她从椅子上下来,没跑两步就被人拽回来,她回头看去,是项易霖。
  项易霖不悦:“你喊谁干爸呢!”
  小丫头不吱声,用力挣脱他的手。
  没用,手腕被攥得太紧
  她撇撇嘴,委屈的想哭。
  潘劲哲‘啪’一巴掌打掉他的手,压低声音:“项易霖你有病吧,跟个孩子较真!”
  小丫头撒腿就跑开了。
  项易霖想抽烟,结果桌上的烟不翼而飞。
  他冷清的眼神扫向潘劲哲,潘劲哲碍于程丝在边上,很多话不便多说,就全当眼瞎,看不见项易霖在干嘛。
  小丫头悄悄走到叶西城身后,叶西城没发现她。
  她小手指在叶西城肩头轻轻戳戳。
  叶西城转头,没人。
  小丫头蹲在了地上。
  叶西城以为刚才谁不小心碰到他,没在意。
  刚转过去,肩头又被戳一下,他转身,视线朝下。
  小丫头蹲在地毯上,咯咯笑出来。
  叶西城脸色也柔和不少,他伸手:“起来。”
  小丫头抓着他的手站起来,“干爸。”
  叶西城一愣,没反应过来。
  小丫头笑着:“妈妈说,以后我就只有一个干爸。”
  小丫头伸手要抱,叶西城把她抱腿上,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包烟,“喏,干爸,送给你的哦。”
  叶西城没要:“谢谢。你干妈不许我抽烟。”
  小丫头眨眨眼睛,“我妈妈也不让我爸爸抽烟,还让我管着,可爸爸老是偷偷抽烟,还不让我告诉妈妈,说我要告诉妈妈的话,他就不去幼儿园接我了,让我在幼儿园过夜。”
  叶西城:“......”
  小丫头又把那包烟收回,然后跟叶西城玩了她们在幼儿园玩的小游戏。
  这些游戏很幼稚,叶西城也耐心陪她玩了会儿。
  后来时景岩带着david来了,时景岩的位置就在叶西城边上,小丫头跟时景岩不熟悉,就过去找爸爸。
  时景岩没挨着叶西城坐,中间空了个位置。
  叶西城:“宁宁没来。”
  “没来?”
  “嗯。”
  时景岩又起身坐到那个空位上。
  叶西城问:“最近忙什么?”
  时景岩:“老样子。”说起那个csa(社区支持农业)项目,他问叶西城:“农场什么时候开工?”
  叶西城:“下月初设备入场,前期平整场地。”
  时景岩:“要不要给你介绍个顾问?”
  “技术上的?”
  “全方位的人才,从策划、预算、管理到技术。”
  叶西城挺感兴趣,“你朋友?”
  时景岩转脸跟david说了两句,两人交换座位。
  叶西城才明白过来,这个顾问就是david。
  david有个亲戚就是农场主,也是csa模式,现在比较成熟。当初他感兴趣,在农场待了一段时间。
  技术上有些他不精湛,不过可以送这边的管理人员去他亲戚家那边的农场培训。
  david打算在中国待上一年半载,他前段时间去了成都还有西安,彻底被美食征服,最关键他在北京遇到了让他心动的女人。
  美食,美女,美景。
  他暂时不想离开。
  婚礼开始了,婚宴大厅音乐响起。
  他们就没再多聊。
  婚礼很晚才结束,散场时项易霖走在叶西城后面,叶西城手上的戒指太抢眼,程丝靠近项易霖半步,小声说:“想不想要那枚戒指,想要的话我抢下来给你戴着。”
  说完,她瞅着项易霖,跟项易霖冰冷的目光对上。
  她笑了笑。
  全是揶揄。
  项易霖大步离开,在门口遇到david,他叫了david去抽烟。
  david原本想装瞎看不见,哪知道项易霖拽住他,想不说话都不行了。
  项易霖递了支烟给david,david接过来:“尝尝你们中国的烟什么味道。”只是说说,也没抽。
  “什么时候来的?”项易霖问。
  david装失忆,假模假样认真想了想,“忘了。”
  项易霖问了句很多余的:“宁知道你来?”
  david想撒谎来着,可他今晚跟时景岩还有叶西城坐一块,然后点点头。
  项易霖深深吐出一口烟雾。
  小丫头成了小叛徒,不仅改叫叶西城干爸,还偷他的烟给叶西城。
  david也是,来了北京也不找他,看来是决议要跟他断交。
  空气沉默着。
  项易霖不说话,david就更不吱声。
  “打算待多久?”项易霖再次先开口。
  david:“不确定。”
  项易霖:“什么时候去我家做客?”
  david:“没时间。”
  项易霖:“呵。”他看向david,“我跟宁都一样,都是你的朋友,你别厚此薄彼!”他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david无奈耸耸肩,没说话。
  项易霖:“我跟宁都救了你,还是我把你从山上一步步背下来的,懂?”
  他宣泄着心里的不满,并不是针对david。
  david是他和裴宁之间现在唯一的朋友,可david要绝交。
  david也无所谓,不管项易霖说什么他都不予争论。
  又是长久的沉默。
  项易霖慢慢归于冷静,见不到叶西城跟裴宁时,他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没有波澜,可至少有平静。
  但老天就是故意要这么折磨他,隔三差五就要安排他跟叶西城见面。
  项易霖平复下来,跟david说:“对不起,刚才激动了。”
  david还是耸耸肩,然后摇摇头,仿佛理解。
  和david在酒店楼下分开,项易霖在车里坐了很久,把包里的演唱会门票拿出来又接着看,就一张门票而已,他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这一年多里,他已经看了三场演唱会,在演唱会的现场,他不知道台上的人唱了什么,从头至尾一直在走神。
  身边那个20号座位始终是空的。
  ...
  凌晨十一点多,雨停了。
  叶西城到家后把车停在露天车位,推开车门就远远看到那个红色水桶,被雨水冲刷过,颜色鲜亮。
  桶里接了三分之一的水,光线很暗,看着还很清澈。
  叶西城在外面抽了支烟,雨后的半夜,空气醉人,他看看无名指的戒指,轻轻摩挲着,灭了烟头拎着水桶进楼里。
  裴宁原本倚在床头边看电视边等叶西城,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她睡的不深,叶西城进卧室她就醒了。
  “这么快?”
  “还快?都快十二点了。”
  “那我睡了快一个小时。”
  “睡吧,我去洗澡。”叶西城去了浴室。
  裴宁被吵醒后也不困了,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几封信出来。这些信原本是放在叶西城办公室的休息间,后来两人住一起,他全都拿了回来。
  橘黄色的灯光,泛黄的信纸。
  像在回忆一部老电影。
  这些信裴宁前两个月在叶西城休息间都看了一遍,现在再看还是津津有味。
  “怎么还不睡?”叶西城已经洗过澡。
  裴宁心不在焉道:“睡不着,不困。”她翻了一页信纸,认真看着。
  叶西城掀被子上床把她揽在怀里,信纸上正好有错字,他指指,“捡和拣你都不分。”
  裴宁用胳膊肘顶他,“不许吱声!”
  叶西城问她:“欠我那封信什么时候还?”
  裴宁把信收起来,打个哈欠,“睡觉吧,很晚了。”只字不提那封信。她把靠枕拿过去背对着他躺下。
  叶西城关了床头灯,从背后抱着她:“现在开始耍无赖了?”
  裴宁挤兑他:“谁无赖了?人家困了你还不许人家睡觉?不讲理的是你好不好?三更半夜的翻旧账,没意思,真的,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
  她忽的想到什么,转身。
  叶西城把手臂给她枕着,将她收到怀里,“欠了就得还,我都让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好意思?”
  裴宁笑:“好意思。”
  抬手捏着他的下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叶西城:“算什么账?”
  裴宁:“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你一封都没回。”
  叶西城可是记得很清楚,“我哪次收到信没给你打电话?”
  裴宁回呛他:“信是信,电话是电话。”
  叶西城:“一样,想说的都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其实他也没什么要说的,每次跟她打电话基本都是她在说。
  那时他也不是很明白,明明打个电话就能说清的事,她干嘛还要多此一举的写信说。
  不过她寄信给他,他还是很认真的看,每封信都保存着。
  后来长大,还是觉得信好。
  那些早就记不得的童年细节,看信就能回想起来。
  裴宁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我现在给你打个电话说两千字,欠你的那封信就能两清,是不是这个意思?”
  叶西城:“...一码归一码。”把她头按在怀里,“不是困了吗?睡觉。”
  “我现在又不困了,你说呀,是不是?”裴宁不依不饶。她抱着他的脖子:“你自己说,你刚才那话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叶西城没说话,言多必失。
  裴宁想了想,“目前有两个解决方案,一是,我把欠你的那封信写给你,你呢,就把之前欠我的三十多封回信全部再补给我,每封回信不少于我写给你的内容。”
  叶西城:“...”又问:“二是什么?”
  裴宁笑了笑,“二就是,欠你的那封我不用还,而你欠我的三十多封回信只需要再写一封给我,不少于两千字,过年前给我,对你够宽容吧?”
  她问他:“你是选一还是选二?”
  安静半晌。
  叶西城不情不愿的哼出一个字:“二。”再次把她头按怀里,“不许再出声了,再出声就把你扔出去,睡觉。”
  裴宁哈哈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