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宗门被隔离
  面对眼前五彩斑斓的黑,简天材定了定神,淡定地摸出一块布条,把自己的眼睛挡了起来。
  被《规定》糊脸的时候,别人丝毫看不出他的异样,他得提前表示自己眼睛有问题,不然就会被当成健康人,行为举止一旦有点不妥,就会面临一堆或者不理解,或者好撩闲的陌生人指摘,比方说“你手往哪儿摸”、“你瞅啥”之类。
  现在把眼挡上,一看就是瞎子,虽然也挡不住有人问,但总归少点儿。
  百里川岳正要叫简天材帮他摆纸笔,一看之下就愣住:“你怎么了?”
  “主人,卑职可能受到界壁影响,一时失明。”
  简天材说得理直气壮。
  他就是欺负界壁没法解释,又甩了个锅过去。并且决定以后所有锅都送给界壁。
  百里川岳闻言,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会不会也受到界壁影响?
  第二反应则是冲出房间找师兄。
  “巩师兄!屠师兄!大事不好了了了了了——”
  简天材听他喊叫竟然自带回音,微微皱眉:“世子还是没有摆脱穿越者的影响……只能暂时寄希望晏龙宗的环境改造了。”
  因为他一时顾不上百里川岳,摆脱自己睁眼瞎的现状才是当务之急。
  巩嘉泽和屠华灿匆匆赶到,一番检查,颇觉棘手。
  简天材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检查也没有任何异常,但就是看不见。
  从没遇见过这样怪事——鉴于简天材让界壁背了锅——两人忧心忡忡,一是担心简天材出事,二是担心破界船上众位孩童跟着出事,三是担心界壁生变,一合计此时离宗门不算太远,便全力催发破界船,一个时辰后,便来到晏龙宗山门内。
  鉴于他们担心的事可大可小,因此破界船刚一停稳,就有两位分别是金丹、元婴修为的医师等在那里。
  顺便一提,巩嘉泽和屠华灿两人是筑基修士,而收入修真界的这些孩童们,统称炼气士。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是修真进阶次序:引气入体,灵气炼化充足后构建基本,是为筑基;基础夯实,凝结压缩而出金丹;丹元足满,孕育心婴,名为元婴。
  这四个阶段的修真者总和占修真界的九成九以上,再往上就是出窍、分神、合体、渡劫……不一一赘述。
  倒不是晏龙宗派不出元婴真君、金丹真人下凡收徒,而是界壁天然有灵力限制,灵力太高的很难过去,这是对凡间的自然保护。到了金丹期,想要过去会付出极大代价,并且金丹真人到了凡间也被压制得只有筑基修为,没有必要去。
  简天材被医师重新检查了眼睛,结果是……没有异常。
  但简天材已经明白:给他《规定》的那个力量,连天道都无法发现。
  他已经背下了几条规则,默默估计要是像十八年前那么多,他大概用一个月就能“复明”。
  小意思,没问题。
  因祸得福的是,他不用考虑一个凡人在修真界怎么从零开始了。作为特殊病号,他被医师们安排到了隔离区以便观察——为了防止他身上带着什么病菌,导致可能的传染扩散,在进入隔离区前,医师还用稀释后的仙露给他洗了个奢侈的澡。
  所谓隔离区,不过是在一处偏僻山峰中开辟的偏僻院落。
  晏龙宗在修真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弟子数十万,拥有百座高峰,小峰头不计其数,规模俨然与一国无异。
  加之修真界灵气充沛,便是这处偏僻所在,也不显萧瑟衰败,俨然有凡间雅居气象。
  但这些,简天材是看不见的。
  他最大的体会是,呼吸有些费力,有几分酒醉上头的感觉。
  “修真界有灵气,能滋养经脉,你初来乍到不适应,过上几日便好了。还好此处偏僻,灵气稀薄,若是你到了主峰那些灵气浓郁之处,怕不要爆体而亡。”
  房姓元婴医师另有要事,此地只留袁姓金丹医师,主动向简天材解释。
  袁医师又指派了一个名叫正雅的医童,负责每日过来检查并记录。
  简天材忙道谢,并婉拒了让杂役照顾衣食起居的提议——开玩笑,这里最最低等的杂役都是炼气士水准,他怎么敢使唤。
  巩、屠二人早已离开,他俩在到达晏龙宗后就忙着复命,安置仙苗苗们去了。简天材送走袁医师和医童,吃过辟谷丹,便抓紧时间,背起眼前黑乎乎的《规定》来。
  辟谷丹是个好东西,通常吃一粒可以十天不饿,省下做饭吃饭的工夫,他还能多背几条。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简天材刚背了七八条,困乏劲儿便涌了上来。
  倒不是他矫情,也不是在陌生环境里不适应,而是那两位医师太久没有给凡人检查治疗过,光是房医师的一缕灵气进入他攒竹穴,就让他双眼剧痛,眼角滴血。
  后来袁医师改成用灵气探察。灵气冲进简天材体内,尽管已经够小心,但灵气游走之际,依然硬生生将经脉劈开,刀刮一样的疼。疼得全身是汗,四肢不自觉地发颤。
  他当侍卫是要接受刑讯逼供训练的,那酷刑和现在一比,简直轻松得像在哄小孩。
  当时简天材忍住了没吱声,但修真之人五感敏锐,医师迅速发觉他的异常,调整了灵气,他才没有继续遭受锥心刺骨的痛楚。
  幸好后面来了个仙露浴,减轻了他身体上的不适,但精神上的疲累还没有消失。
  况且医师还开了些安神的药物,疲累和药效双管齐下,简天材困得一塌糊涂。
  横竖这几天没有要事安排,他也不用理会时辰早晚,便合上眼沉沉睡去。
  而此时的房医师,正坐在闼婆利火毯旁边,惋惜而无奈地看着毯子上昏昏欲睡的人。
  每月一次,例行问诊。
  每月一次,例行得到“无效”的答案。
  “大师兄……”房医师的声音带着自责,“三百年来,我都没能治愈大师兄的虚弱之症,实在惭愧。”
  “无妨。”懒洋洋略无力的声音毫不在意地回应,“我听人说,医师的职责其实是‘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是我孤陋寡闻,这倒从未听说过。”
  “可能我记错了吧。”毯子上的大师兄轻轻动了动,改口改得漫不经心,“就连天道也非万能,何况你我。”
  “好像确实如此。今日我也遇上一桩疑难杂症,一时并无治愈之法……”房医师随口闲聊着。
  豹纹守宫不知从何处叼来一封信,从毯子一角探出头左看右看,一溜烟地跑到主人怀里,被轻轻撸了一把。
  “……按理说,我等修真之人虽然不能令人起死回生,但灵药无数,医治凡人当不费力,又有百年、千年乃至万年积累,大到给人更换肢体乃至心脏头颅,小到清除体内经脉任意尘垢,什么医案没见过?唯有你们俩……唉,等明日我再来。”房医师感到无比挫败,又见大师兄接信在手,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告辞离去。
  “房师弟且慢。”大师兄轻声挽留,“师弟似乎有事?”
  房医师犹豫着,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只小匣递过去,开口:“我有一忘年交,前些日子被他知道你我的关系,便托我向大师兄……有个不情之请……”他平素不擅长做这种请托的私事,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哪里是不情之请,是我承情才对。”大师兄未等他说完,已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题字还是作画?抑或留影石?”
  “写几个字就好!”房医师脱口而出。
  “要写什么?”大师兄轻声问,随后补充,“也是医道中人么?”
  “是。随便写什么都可以。”
  “好的。”
  大师兄单手支在闼婆利火毯上,纤长的五指顿时淹没在那片毛茸茸里,只露出一截苍白消瘦的手腕。他借力慢慢坐了起来,长发随着动作,顺滑地从肩头滑下,衣襟便铺了一大片泛着光泽的鸦黑,如玄云华盖。
  房医师摆放几案并文房四宝,主动磨墨。
  大师兄问明那人姓名,定定神,提起笔来,在素天际水的笺上写了赠,又写了那人姓名,随后缓缓写下“龙虎法象,铅汞至真”八个字。
  落款:李寄倾。
  写完后,用一枚朱红小印按了个章。
  章子毫无玄机,字里行间没有半分灵力,也没有什么道蕴,甚至由于虚弱,笔力有些孱弱。
  但房医师将这笺纸如获至宝地收了起来:“多谢大师兄!我欠大师兄一个人情。”
  “无妨。”李寄倾见房医师要走,想了想,将人叫住,“我倒是有一事相烦。”
  “大师兄请讲。”
  守宫叼着信爬到房医师面前,李寄倾道:“劳驾解一解禁制。”
  修真之人在信封下个禁制,以防外人偷窥,就像凡间用浆糊和火漆封口一样,太正常不过。有的禁制上还有偷拆即毁功能,或者攻击偷窥者的功能。
  不过这封信是宗门内部发来的,上面只不过是一个常规的、聊胜于无的普通禁制,等同于寄信人的签名。
  房医师看着信件,眼底流露不忍之色:通常这个禁制只要一丝灵力便能打开,大师兄竟然虚弱到连那一丝灵力都难以施展了么……
  他克制着自己的悲悯之心,解开禁制,将信递了回去,并不好奇这封出自晏龙宗外门长老之手的信件写了什么内容。
  “多谢。”李寄倾注意到房医师的悲悯眼神,不由讪讪地分辩道,“我只是惫懒……”
  房医师忙道:“好的好的,我知道的。”不用故作坚强,他懂。
  “……”李寄倾不说话了。
  房医师转身离去时,背影颇有几分萧瑟。
  李寄倾看完了信,便对守宫说:“这封归档在玄字间。匣子还是黄字间。”
  说着,取出一套小小的两轮车,车体洁白如玉,车厢仿若玳瑁制成,没有顶。
  他将拉车的辔头给守宫套上,把房医师留下的匣子放进车厢。那匣子便自动缩小,变得和车厢一般大小。信也放了进去
  守宫迈开四条灵巧的小腿儿,拉着小车儿,啪嗒啪嗒地跑出一段路程,沿着某个石缝扎了下去。
  它在这条狭长的石缝里爬了足足一刻钟,期间经过了无数转弯和岔路——石缝不足婴儿手臂粗细,一条巴掌长的守宫带着小车来来去去毫无问题,但错综复杂如迷宫,而它竟然丝毫没有走错路——终于前方豁然开朗。
  守宫来到一处方厅之内,厅里没有装饰也没有家具,东南西北四壁分别写着天、地、玄、黄四字,
  它分辨了一下,爬到玄字壁,回头一张嘴,将信叼出,吐在一小堆信件之上,还用小前腿扒拉扒拉,尽其所能地把信摆摆整齐。
  随后它跑到黄字壁前,往后一转,跳了跳,让匣子顺着车尾滑下来,也用小腿儿蹬了蹬好摆整齐。
  做完这些守宫便要退出。但它毕竟没有人那么小心在意,行动时尾巴不慎碰到地上一幅卷轴,卷轴一滚,撞得旁边的一沓信也晃了晃,信上的匣子骨碌碌滚落下来,带动再往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都掉了下来,险些把小小的守宫活埋了。
  蹿到天字壁上的守宫,两颗黑豆豆的眼中带上了庆幸。
  ——只要跑得够快,危险就追不上它。
  守宫居高临下看着方厅四壁。天字壁下是空的,地字处零散有三四封书信,守宫所在的玄字壁大约有二三十封,还附着些木匣或玉匣的礼物,而黄字壁从地面到天花板堆了上千封信件、礼物、灵石、画像、玉佩、手帕、荷包、发簪、天材地宝……宛如一座小山。
  不是大师兄虚弱得没有灵力拆信,任谁一天拆几千封信,都不会再有动手拆信的兴趣了。
  再说黄字壁都是没见过面的陌生人送来的礼物,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对主人不好的东西。
  不过……守宫有点迷惑,修真者不是应该修炼为重吗?不是应该淡泊自然吗?为什么这么多人对主子着迷呢?
  鉴于守宫分不出人类美丑,这个问题它是得不到答案的。
  守宫原路返回,见主人裹着毯子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便钻进毯子,盘在他肩头,也合上了眼睛。
  一人,一毯,一守宫,说潇洒也潇洒,说穷酸也穷酸,餐风饮露,席天幕地,冷暖自知。
  渐渐到午夜子时,地下深处那间方厅光华一闪,所有信件被四壁分门别类吸了进去,恢复了光秃秃空荡荡的模样。
  在那瞬间,仿佛睡梦中有所感知一样,李寄倾双目微动。随后……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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