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6
  白夜站在窗前。
  手机屏幕幽幽发着荧光,【账户是买的。】
  黄彪主任的信息接踵而来,【经侦反馈的信息是一个户主叫赵昭的给当时与朱建宾案子相关的社会人员龚林玲打款的,而这个户名信息在南锦小区名下正好有一套房。但是调取南锦小区的业主信息,发现也是虚构的身份,这么跟你说吧,准备身份信息,让这个人去办理业务即可。】
  【我刚刚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没有?这个信息查不下去,因为就相当于是别人卖套卡,所以其实真实使用这个卡的人的身份是无法查询的。甚至于是在境外使用都是可能存在的,因为这些卖卡的都不知道自己卖给谁了。但是经侦那边可以实施冻结,怎么样?你给个反应啊?】
  真难得了,黄彪大哥大半夜还帮忙处理。户籍管理馆大门敞开着,寒风夹着雨丝灌入,凉得刺骨,【多谢了。】白夜按下发送,然后息屏,将手机放回了兜里。
  雨噼里啪啦打在窗上,窗外黑茫茫一片。
  一道闪电呈现之字形状在云层里闪灭,耳边轰然爆震,雨更大了。难得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听得清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一下有力的撞击着胸腔,就好像是在因为某种呼之欲出的念头觉得不愉。
  可是他不能因为不愉就不去做。漫长到静止的几秒钟后,他终于在这座因为雨夜而显得阴森的户籍管理馆的中央控制面板登录栏属于口令登录,接着搜索——赵冬冬。
  档案馆个人建档信息表。
  附表1:编号:5006712。
  状态:编写。
  姓名:赵冬冬。籍贯:陵城安清区。性别:男。工作单位:神都六处恭海特情队。职位:副处副支。
  履历:毕业于学院,曾服役生物工程班,后参与统考纳入神都名下六处。
  附:个人档案资料一寸照。
  档案馆个人建档信息表。
  附表1:编号:6321137。
  状态:编写。
  姓名:赵昭,籍贯:津安利良市泽文县,性别,男,工作单位:不详。
  履历:不详。
  附:无。
  赵昭的编号比赵冬冬的晚,这也就是意味着这个身份是在赵冬冬的档案开始建表后才有的。
  会是同一个人吗?
  陵城户籍管理馆拥有包括但不限于神都、执令司、十方会、学院等所有名下统计接触过的混血种妖类户籍,包括只有血样的也会记录在档。
  换句话说,他们在外面使用的所有身份,都可以虚构一套无论在什么系统都不会出错的,但是真实的信息只有这里能够查到。但却不会像平时的档案那样清晰,不包括做了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记录这样子。这里也只是记录一个大概而已。
  这个赵昭真的就是赵冬冬,会是他吗?如果真的是他,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只听成千上万的雨点重重地击打在窗户上,雨越来越大,路灯透过重重雨幕显得迷蒙无比,微弱得像是萤火。
  当时在津安那个漆黑狭小的楼道,鲜血在黑暗中汇聚到下颔,分不清是他的还是白夜的,与泪水混杂在一起,一滴滴滚烫地打在颈窝里。转瞬间,所有场景连同血污被狂风席卷,尽数映在谢景瞳珠里。
  他眼底有种冰冷的瘆亮,半晌慢慢道,“我会杀了你的。”
  谢景说这话的时候,声线稳到即使窗外的狂风骤雨都无法撼动的地步,几乎是整个人调整到了无懈可击的状态。
  赵冬冬表情有点可惜,“你问我这样做白夜会不会失望,那你没有考虑过你这样做他又会如何吗?”
  “比起他是什么反应,我更愿意为他除掉所有可能对他带来威胁的,不论是事物还是人。”
  赵冬冬呼了口气,静了好几秒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谢景打断了,“但这只是我的想法,你还是想好到时候怎么和白夜交代吧,毕竟我马上就要送你去审讯室了。”
  “什么?”赵冬冬似乎觉得有点可笑,但是开口时语气唏嘘,“那你这样做就不怕我把你在津安的事情抖出去?”
  谢景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思考赵冬冬口中所说事情的真实性。
  “如果换做我是你,我会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赵冬冬给出条件,“那样我会立刻离开,这样也就没有人知道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了。怎么说呢,我不妨再给出一个点。六年前你之所以从那个人的身边逃走,应该是因为你不小心动了本来不应该动的人吧?”
  谢景瞳孔缩紧,有些难以置信,“你……你在说什么?”
  赵冬冬声音平稳,“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当时你之所以能够顺利逃走,完全是因为有个替罪羊。但是这么久了,那边的人也有所察觉,虽然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不过——”他语气微妙地一顿,短促地勾起唇角,拉出一丝微妙的笑意,“你认为他们那样的人办事情需要证据吗?”
  谢景一动不动地坐着,脑海一片空白肩背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形成一道弓形。
  别想,别想,不能想——
  “贱人,艹!把那个贱人拖过来——”
  “谁让你动的?说,谁让你动的?艹你他妈到底说不说?!”
  殴打,叫骂,拳脚重击,女孩白皙的肤色在雪亮刀锋下溅起血珠,红色的血水仿若小河流一样在地板上蜿蜒着,渗透到他的脚边。
  “说话,你这个贱人?!谁让你动手的?你他妈要死了是不是?!给老子说话!”
  没人注意到那个站在角落的少年满眼通红,因为噙满泪水而眼帘模糊。他死命咬住自己的下颌内壁,直至口腔灌满血腥。
  男人的声音骂骂咧咧,“艹,死贱人嘴还挺硬,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是谁让你动手的?你他妈说不说?!”
  男人陡然用力,一把扼住女孩的脖颈将她凭空掼起,“问你话呢?谁派你过来的?那个人是谁?!”
  “你不得好死,你会下地狱的,你不得好死——”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少年瞳孔颤抖,大脑空白,牙缝里一片血腥。
  “艹你妈,去死吧,你这个死贱人——”
  世界灰暗旋转,女孩一声声嘱咐,“我只能护你这一程了,你要一直跑,一直跑,然后去过平常人的生活。没人顾得了你,你也不用顾着谁,你要为了你自己而活,你要一直往前走。你要好好活着,为了你自己而活,记住,为了你自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为了自己而活。
  ——我其实挺自私的,只是想着怎么活了,我顾不了别人。
  ——我顾不了别人。
  谢景眼底满是血丝,可是似乎骨子里面有什么硬生生将他的神智从深渊中拉了出来,他平静地望着赵冬冬,尽管开口时嗓子嘶哑,但是声线依旧平稳,“那些人不用管这些,但这里讲究证据。”
  赵冬冬眯起了眼睛,没有吱声。似乎很讶异他到底为什么可以恢复得这么快?!
  “呼——”赵冬冬呼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啊?”
  “不会怎么办,你老老实实交代你的罪行就好了,一日三餐相信队长一定会派人给你按时送过去的。”
  “说实话,我如果说我其实是一个很注重感情的人,你会怎么认为?”赵冬冬眼神真挚,“真的,当然,爱情我还没有体验过,但我真的是一个很注重亲情的人。我爱我的家人,非常爱。”
  “可惜你没有。”
  赵冬冬表情似乎凝滞了那么一瞬,有些哑然,“好吧,被你戳痛心脏了……你说话还真的是噎人得很。”赵冬冬仰头沉吟道。他就这么仰着脖子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颈椎,望着天花板,淡淡道,“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才会比平常人更加渴望啊。”
  “不。”谢景下意识说道,“你有的,只是你没有珍惜过罢了。”
  赵冬冬不以为意,“那算什么?又不是亲的。”
  谢景瞳孔压紧,似乎要穿透赵冬冬俊朗的面孔,看进他冷静的眼睛深处,但是赵冬冬一如既往,毫无悔意。
  突然谢景开口问道,“你做这一切难道真的就没有后悔过吗?”
  “为什么要后悔?”赵冬冬反问,“你知道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吗?”
  “……”谢景深深盯着他,看不出任何意味地笑了一下,“其实我真的不明白,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死了带进棺材吗?”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更宁愿给自己打个黄金棺材好用来下葬。”赵冬冬似乎很的是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黄金?要不然还是水晶吧,感觉黄金好俗气啊?而且还容易被盗墓分子盯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啧!”他啧了一声,“不过水晶也容易被盯上啊?”
  但是他骨子里说损话的恶劣因子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如果这时候是在市局,大家一起坐着准备上班,那谢景恐怕还乐意附和两声,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了。
  谢景摇头微微一哂,并没有赞扬他,只说,“有什么感想你自己慢慢想吧,我没空听这些。”
  赵冬冬揉了揉额角,“真可惜,你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对谁都挺热络的样子,但其实是真的是很无情。当年那个女的就这么惨死在你的面前,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为她报仇吗?你就活得这么心安理得吗?”
  谢景那没有太多复杂变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但是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
  赵冬冬一耸肩,“说实话,你这个人真的是矛盾得很,我刚刚说你无情,你确实也是无情,但是后来,那个死在你隔壁的女的,你居然可以为了她跑去把她那个渣男朋友打个半死,再比如周曼,你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死,就跑来找白夜。你看,你身上矛盾点真多。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那个六年前死在津安的女生导致的呢?”
  谢景无声吐了一口浊气,“随便,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所以——”他顿了顿,随即摊了摊手,“你怎么不同情同情我呢?毕竟我可是从小就没爹没妈,一个人在这世上打拼生活,真的挺辛苦的呢。这样吧,只要你今天不揭发我,我可以将我名下所有的财产分你一半?你看如何?这样你就不用辛苦地待在这里了,你完全可以离开,找一个地方,自己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也不用担心津安那边的人会找过来,毕竟你如果不待在六处里面,他们应该不会找过来的。他们就是因为你一直待在六处才找过来的,对不对?”赵冬冬语气带着试探。
  “我怎么知道?”谢景一脸莫名其妙。
  “不。”赵冬冬语气笃定,“你知道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惜将势力渗透到恭海乃至于冒着被上面盯上的风险也要来逼迫你认清现实,你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谢景摇摇头,随即失笑道,“你开心就好,随你怎么想。”
  赵冬冬露出了一个头痛且无奈的表情,“你有时候说话真的挺气人的。其实如果不是你,可能白夜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我做的这些事情吧?毕竟他是真的很相信我。当然,在恭海这两年,我其实也没有怎么和那边联系过了,毕竟我那个雇主也掌握了提纯的分子式。嗯……你介意我这么称呼他吗?讲真,其实我还真的不是为他做事,不过只是合作关系罢了,换句话说,他干这事,给我提成,只要我不想合作,随时可以终止。也就是我想要从这一层面跳脱出来,其实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希望你在审讯室的时候,这么说能够争取到宽大处理。”
  这次赵冬冬真的是被噎得有点哑口无言,他喃喃道,“嘶……你这家伙,除了长得好看点,到底是哪里吸引到白夜的了?简直一无是处!”他现在是真的被谢景气得不轻,也是真心为白夜觉得憋屈。
  “也许就是长得好看吧。”其实谢景仔细想想,也不太明白白夜会喜欢自己,他明明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上他的呢?
  “也长得很像一个人。”赵冬冬从鼻腔中轻轻出一声笑,“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这就是那边拼了命也想要逼迫你回去的原因吧?”
  “没有。”谢景深深倚在沙发靠背里出了口气,“你就是说错了。”
  “……”看那嘴型,他应该是骂了句脏话。
  “但是我其实内心挺自责的,因为如果不是因为我,也就不会有这一档子事了。”谢景说,“你说觉得我是一个挺无情的人,这一点你没有说错。我不仅无情,还特别麻木。明明心里藏着那么多事,但是照样活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觉得挺气的?会不会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赵冬冬不置可否,“也没有,你其实挺厉害的。”他半天才感叹一句,用掌心搓了把脸,说,“我这个是实话,其实你真的也没有你自己说得那么不堪啦,在我心底还是挺崇拜你的,毕竟你在津安混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念书或者商量哪里有漂亮的学姐学妹约出来喝喝茶、看看电影之类的呢。所以如果你不是在津安,估计直接就是标杆人物,可以上学院教科书的那种,你信不信?”
  “话是这么说,但是如果人生能重来一遍,我还是愿意在这么走一遭的。现如今唯一让我比较后悔的,可能就是让白夜遇到了这么多不幸的事情吧。我不太愿意看到他受到莫须有的伤害,我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活着。”
  赵冬冬扶着额角笑了起来,问,“你这个算是表白吗?”
  这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明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气氛云谲波诡,但是竟然因为谈起白夜硬生生变成闲话家常的节奏。
  谢景摇摇头,“唔!”了一声说,“要对喜欢的人说才算,对着你说充其量算是炫耀一下自己有可以喜欢的人,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唉!”赵冬冬叹了口气,“所以说啊,真的是造化弄人,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是普通的混血种,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对白夜下手的。只是我不太明白,那天晚上,你将石娅带走后,我的猜测是就算白夜再怎么喜欢你,肯定也容不得你了。结果他居然还一力当下了纪检所有的稽查。甚至现勘记录都篡改了。虽然这个案子移交给我们处理,更改现勘记录这些事情也是挺正常的,毕竟不能让普通人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但是他居然没有对你下手,这得是喜欢你到什么地步啊?”他的语气渗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哦?”谢景眯起眼睛,“我谢谢你啊,我还真不知道白夜为了我做了这么多,不过他确实不太信任我了。但是这和喜欢我是两码事,他拎得清的,对他有信心一点,不然我就没机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所以,你没太明白我和白夜其实是同一种人。”
  谢景下意识,“什么?”
  “我猜想,你其实不太清楚白夜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的,他可能只是将自己特别优秀的一面展现给你了。比如说我就经常看到他对你笑,明朗得简直能晃瞎人的眼睛。诶诶诶——”赵冬冬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别误会,我真没吃醋,我也不喜欢他,我拿他当兄弟你知道吗?再说了,要是我真的喜欢他,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轮得到你的啊?”
  谢景冷哼一声,“所以呢?”
  赵冬冬有些无奈,说道,“以前还在学院的时候,这家伙狠得榜上有名你知道吗?换句话说,如果真的是惹怒了他,在不违背人理道德的情况下,他绝对会想尽办法除之而后快的。这一点你绝对猜想不到,所以我才说我和他其实是同一类人。”
  他抬手将茶几上的倒着冷茶的杯子拿起,“刚开始你问白夜会不会对我失望,大家相处这么多年了,失望肯定也是有的。但是我觉得他肯定更想打死我。就像那边要求我动手的时候,我虽然也挣扎过,但是最终还是很快就动手了。不过在车上动手脚的人不是我,这一点你们也查不到我身上。但我们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就好像……”
  赵冬冬突然不说了,他喝了一口冷茶,沉默半晌,才慢悠悠说道,“就好像他因为喜欢你,所以会背地里保护你,藏着你,帮你解决不利于你的处境。但是我管你他妈的算老几——”
  谢景瞳孔一凛,下一瞬,赵冬冬手里的杯盏像是子弹一样飞速旋飞过来,接着他猛然站起身,像是突然暴起的猎豹,一脚踹翻茶几。
  谢景如闪电般蹿起,一个旋身飞快地闪到了沙发后,茶几砸在沙发上,发出闷声,将沙发都推往后移,茶几又接着掉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赵冬冬没有犹豫,直接抽起自己放在沙发扶手旁边沥水的雨伞,“哗啦——”一打开,接着一甩。谢景眼前忽然掠过了一道雪亮的、几乎可以灼伤眼睛的刀光。
  ——那伞柄竟然是一把刀,漆黑的鞘,修长的刃身。
  谢景眉梢一跳,赵冬冬握着刀柄的手青色的血管瞬间暴起,只见他于黑暗中,映衬着窗外的路灯光线,原本放松的脸色完全绷紧,就好像是一下子沾染上了被冰火淬炼过的剑戟般的锐气。
  他横握着长刀,向谢景微微偏头,露出一个略显歉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