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嗓音浑厚有力,气势壮如山河,左行舟一下就怂了,“爷爷……”
  电话那边听到亲孙子这一声仿佛很受用,怒气减了不少,“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爷爷,多久没来看我这老人家了?”
  左行舟的爷爷打小就宠左行舟,六七年前因为年轻时不注意身体留下的顽疾发作,所以一直在国外治病,两年前养好了回国,时不时就要见这个孙子。
  “这不是上大学嘛……”左行舟应着,生怕爷爷生气。
  对面瞬间提高了音量,“欺负老子老古董没上过大学啊?哪家的大学没有寒暑假,你小子说来听听也让我长个见识!”
  左行舟傻笑着打马虎眼,“啊……国内和国外不一样,咱华夏大地讲究头悬梁锥刺股,时刻都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左行舟的爷爷是个商人,但是年轻的时候就佩服当兵的,后悔自己晚出生了几十年,不然也绝对是拿着枪杆子冲锋陷阵的一把手,所以一辈子都拿□□当偶像,左行舟就特别爱捡老爷子爱听的话说给他听。
  “你少跟我在这贫!那个啥,过两天你爷爷八十大寿,你小子掂量着办,到时候不来这辈子也别来了!”电话那头老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了生怕忘了正事,末了还不忘威胁一句。
  左行舟答应得也是十分痛快,“好嘞,爷爷的生日哪能忘啊,一定准时报到!”
  电话那头正准备撂电话,结果突然来了一句,“对了,你那个那个,记得带上成绩单,还有让小马给你整精神点,我给你介绍几个小丫头!”
  “啊?”左行舟没反应过来,老爷子就把电话挂了。
  左行舟此刻在出租车里回想爷爷的话,着实没想到自己大一就迎来了被安排相亲的命运,戴上眼镜下车,望着别墅区的大门叹了口气。
  因为没有门禁卡,左行舟习惯性走到小区门口的保安室,正好看到一个中年保安拎着好几盒补品回来。
  “程叔,这是又受了哪家业主的贿啊?”左行舟把眼镜摘下来。
  左行舟的爷爷性情乖僻,不是个好说话的老头,家里虽然保姆多,但关键时刻左行舟也怕掉链子,所以和这里的保安混得很熟,好拜托小区的保安多照顾老爷子。
  姓程的保安手肘指了指腰上挂的钥匙,示意左行舟开保安室的门。
  左行舟摘下钥匙把门打开,让程叔先进去,然后自己随手也带上了门。
  程叔坐下,从搪瓷缸子里喝了口茶水,摇着扇子说道,“我这岁数哪受得起这么贵的礼?都是被你家老爷子扔出来的,你家保姆让我们几个保安分了,说是老爷子见了闹心。”
  左行舟低头扫了眼补品,程叔突然说,“正好想起来,刚才从里面掉了一张卡片,你看看吧。”
  程叔从兜里递来一张卡片,左行舟接过来看上面写的字:祝爷爷,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能叫老爷子爷爷的,除了左行舟,也就剩下那个人了,而且这个字迹,多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左行舟不用细看就知道是谁。
  “行,”左行舟随手把卡片放在桌子上,笑着对程叔说,“老爷子既然发话了,那程叔也别嫌弃,往后还得几位多费心照顾呢!”
  程叔笑了,“这是哪的话?拿的就是替人看家护院的钱,有我在,保准你家老爷子还能再过一个八十大寿!”
  左行舟也笑了,拱着手眯着眼,“借您吉言!”
  程叔给他开门,“快去吧,老爷子盼你盼了一年了!”
  左行舟笑着出门,刚跑出去两三步,顶着大太阳突然就觉得胃疼了一下,慢慢挪到别墅门口却又突然好了,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好几次了,左行舟觉得他的慢性胃炎,似乎今年比往年重了。
  抬手按门铃,保姆很快就开了门。
  门一开,一个系着围裙满脸堆笑的富态老人迎了上来,“哟,是少爷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头晒着呢!”
  左行舟一脸尴尬,“林姨,都说别叫少爷了,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是封建社会呢……”
  “这要是封建社会,凭你这空手上门,我就把你这不孝子赶出去!”
  左行舟进了门,就看见一个穿着中式唐装拄着拐的老人指着他骂。
  “爷!”左行舟咧着嘴奔过去,扶着老爷子的手往客厅走。
  老爷子走得慢,左行舟能闻到老人身上一股茶香和烟味掺杂在一起的味道,笑嘻嘻地哄老爷子高兴,“爷最近身体不错啊,又开始抽旱烟了?”
  林姨去厨房的时候经过客厅,随口搭话,“可不是咋地,让少抽点张口就骂,吓人呐……”
  左行舟扶爷爷坐下,“老爷子高兴嘛,抽点没事。”
  老爷子戴着老花镜端详自己这个大孙子,没好气地说道,“你吃猫粮了?瘦得跟个小鸡子似的!”
  “爷爷,有这么形容自己孙子的吗!”左行舟撇撇嘴,一屁股坐在老爷子手边的躺椅上,悬着腿前后摇。
  老爷子看着左行舟心里舒坦,眉眼里都是笑,开启唠叨模式,“多划拉两口饭,小伙子长得壮实才好。”
  林姨两手拎着三四个袋子走过来,“老爷子,这是刚才王总留下的茅台和中华,您看看?”
  老爷子瞪了一眼,双手抵在拐杖上,“逢年过节就巴结上来,我缺他这点烟酒?也丢出去!”
  左行舟对老爷子又敬又怕,就是以为这老爷子脾气太大,点火就着,丁点不痛快就开骂。
  但是看这外包装,打量价格应该不低,他抬头问林姨,“王总是谁?”
  老爷子不忿地说道,“还能是谁?仗着开个小公司,汶川地震的节骨眼发国难财,这种人要我说就该抓起来!”说着老人双手还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眼神瞪得老大,活像个老顽童。
  左行舟眼疾手快,立马接住马上就要倒了的拐杖,随手递给爷爷,“听爷爷的,不良商贩,我们左家不和他玩!”
  林姨答应着,走到门口再次按响保安铃,看来今天是程叔的好日子。
  老爷子瞥了他大孙子一眼,“哟,可真不容易,还知道自己姓左,爷爷好好问问你,大学为什么不学商?我这空手打下来的基业,你不想要了?”
  左行舟抬头瞥见客厅墙上悬挂的一幅字,张口岔开了话题,“爷爷您这字漂亮啊,我大学有个朋友字写得也不错,但比起您这狂草差远了!”
  老爷子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孩子在回避,也不想逼他,抵着拐站起来,“我昨个刚写了一副,你来品鉴品鉴?”
  “行啊!”左行舟扶着老爷子来到书房,案上一副还没来得及裱的字摊着,左行舟挪开镇纸,念道,“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好字好字,豪迈洒脱,尤其是‘不到长城非好汉’这几个字,绝了!老爷子壮志不减当年啊!”
  左行舟哄得老爷子高兴,老爷子来了兴致,说道,“底下还有一副。”
  左行舟小心翼翼看下一张,突然就愣了,默默念着,“可怜天下……父母心……”
  少年聪明,知道爷爷是什么意思,轻声开口,“爷爷,您知道的,他不喜欢我……”
  左行舟说的是他的父亲,老爷子的大儿子。
  两个人默默了良久,老人叹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茶案边,抬头看着窗外的树影念叨,“你爹牛犊子脾气,随我了,确实不是个玩意儿!”
  老爷子是穷苦人出身,年少的时候只身一人来到龙息城里,白手起家有了现在的基业。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有四个儿子,左行舟的父亲最大,出生的时候正赶上老爷子的艰苦时期,所以没养在身边,是在村里拉扯大的;二儿子胎里不足,月子里就发高热,结果没满月就去了;三儿子又早产,打小体质就差,长到七八岁到底没留住;好在小儿子健康,聪明又乖巧,从小见人也不怕生,特别爱笑,老爷子和左行舟说过,他这小儿子和左行舟特别像,可惜长到十来岁突然就出了车祸,也是这个时候,老爷子把项下的大儿子接到了身边,可惜父子不亲近,老爷子又因为把所有的期许都放在了大儿子身上,难免苛责了些。
  小儿子成年的时候,老爷子本着门当户对,硬把自己挚友的孩子和他凑了一对,结果两个人婚后也不对付,这才有了左行舟这一代的糟心事。
  左行舟走过来,给爷爷斟茶。
  老爷子接过茶,缓缓喝了一口,侧头问孩子,“可是孩子,我这半截身子进棺材的人了,你不能眼看着我后继无人啊。”
  “爷爷!”左行舟怪他说胡话,“您这身子骨,重孙子都抱得上!”说着不声不响补了一句,“而且……他也不光我这一个儿子……”
  老爷子听到这就来气了,手指着地瞪眼睛,“你问问,我让不让他俩入咱家的家谱!”
  左行舟的父亲已经接手老爷子的公司多年,发展得也算是顺风顺水,左行舟从来就没想过要去接管公司,自然也不会学什么商科,左行舟就不是个愿意去和别人争的性格。
  林姨张罗开饭,左行舟扶着老爷子去餐厅,看到一桌子的菜只摆了两副碗筷觉得奇怪,“爷,您八十大寿,合着就我一个人啊?”
  林姨接过老爷子的拐杖,给他系上老人专用的口水巾。
  “紧要的早上都来过了,几个老人晚上过来,”老爷子笑着看着左行舟,“这顿中午饭,就咱爷俩好好吃。”
  左行舟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虽说最难熬的那几年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可是老爷子的晚年也没有儿女陪伴,爷俩颇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行!不管别人,这桌子菜我陪爷爷全吃完!”左行舟说着喊林姨,“林姨,把爷爷爱喝的酒开一瓶,今儿高兴!”
  老爷子笑了,“你这孩子挺上道!”
  林姨拿来两个酒盅,高度白酒倒上,左行舟立刻就犯怵了,他还没喝过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