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哥们,你再坚持一下,车马上就来了。”
  杭海背着左行舟,刘兮爵拎着大包小包的止疼药,周檀、孟远书、徐秋阳都在一边等着,左行舟的父母扶着老爷子远远跟在后面,浩浩荡荡一行人站在路边,阵势很大。
  杭海提前两周就开始预约私家车,他和刘兮爵商量着,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实现左行舟的愿望。
  左行舟虚弱地歪在杭海的肩膀上,沉沉地睡着。
  顾安然握了握少年的手,轻声说道,“左行舟,晚点再睡好不好,你看,大家都来了,这次我们一起去凤凰,好不好?”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想报以灿烂的一笑,但是终究没有做到,他突然看到了孟远书和徐秋阳,无意识地开口,“书生……是不是……迟到了……今天什么课……”
  孟远书和徐秋阳昨晚就来医院了,但是左行舟一直不清醒,眼下的意识更是模糊,但是他还是认出了室友。
  孟远书怔了怔,抬手揉了揉少年极短的发茬,“放心吧,今天没课,我们陪你出去玩。”
  左行舟的身体状况早就不适合长途旅行,选择去凤凰一来是因为路程较近,二来这也是顾安然的提议,她曾经和左行舟去过凤凰,人都说最好的风景不要去第二次,但是女孩不信这个邪,她要和少年故地重游,她想证明给少年看,我没变,你没变,我们一直都好好的。
  这次旅行要实现其实很艰难,首先得到左行舟父母的许可就费了刘喜剧很大的力气,其次为了确保左行舟的身体维持得平稳,许朗的叮嘱他也几乎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药,发烧了怎么办,疼痛发作怎么办,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措施都被记录下来,最后,左行舟行动不便,孟远书和徐秋阳也能做个帮手。
  几辆私家车很快就到了,杭海和刘兮爵坐一辆打头阵,顾安然陪着左行舟坐第二辆,周檀、孟远书和徐秋阳紧跟在后,尾车坐上了左行舟的父母和老爷子,这也是左行舟的父母第一次和儿子旅行……
  住院部二楼,祝如冰在窗边目送左行舟一行人离开,眼眶微湿。
  许朗穿着白大褂揣手,“我觉得你应该替他高兴,在生命的最后,父母家人,兄弟朋友,都陪在身边。”
  祝如冰注视着车队消失的方向,突然开口,“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活着对他来说不一定是好事,与其受罪,不如解脱。”
  祝如冰看向许朗的侧脸,和几年前第一次在人群中看到他时都没有区别,还是那么高傲冷淡,就连说出的话也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我看人很准吧,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和你很像?”
  许朗想了想,最终回答,“他比我坚强,也比我乐观多了。”
  “可是坚强和乐观,救不了他的命……”
  “医学救不了的命,太多了……”许朗转身靠在墙上,“在这所医院里,每天都有人死亡,每天都有人新生,患者家属的悲痛欲绝,新生婴儿的嘹亮啼哭,有时候往往只隔了一个楼层,生命的往复循环就是这样,人为无法干预。”
  祝如冰缓缓说道,“你今天也很有感慨啊,难得愿意和我说这么多。”
  “我是医生,但也是人。”
  熟悉的人要离开,没有不难过的。
  祝如冰转过头,认真说道,“其实我今天来,也是向你辞行的,我就要出国啦,去法国,往后,可能很少有机会和你联系了……”
  许朗点点头,没什么反应,“祝好。”
  祝如冰伸出手,“最后叫你一声学长吧,许朗学长,再见。”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凤凰,边城,沈从文的故乡。
  一条沱江将古城分割成两岸,沿岸古香古色的木楼保留着苗族和土家族的风情,不是节假日,古城里游客不多,江水轻柔荡着波浪中的船帆,南风熏开杨柳,连风都是软绵绵的。
  “她等着他的承诺……”
  “等着他的回头……”
  “等到了雁儿过……”
  “等等到最后……”
  “竟忘了有承诺……”
  左行舟从混沌中醒来的时候,顾安然正握着他的手唱歌,两个人坐在江边,阳光暖暖地照在左行舟的身上,眼前的景色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们,到了?”
  顾安然停下歌声,转头微笑,“是呀,我们又来啦,开不开心?”
  左行舟虚弱地点点头,“风好甜啊,不下雨的凤凰,还有点不习惯……”
  “是啊,再也不用在人山人海里挤了,”顾安然轻晃着脚,指着对岸的饭馆,“你还记不记得那家店,上次来的时候人超级多,我们都没排到座位,你说那家店的血粑鸭是招牌,没迟到还在人家店门口发了好大的脾气呢,执念好深!”
  “是吗……”左行舟微微歪着头。
  “是啊,当时我就特别搞不懂,哪来那么大的执念,就为了一顿饭!”说着顾安然微微笑起来,眉眼里都是对过去的眷恋。
  “顾安然,我忘了有没有告诉你,对我来说,你是我唯一的执念,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
  从来不愿意表明心意的人,突然说出煽情的话,无所畏惧,这让顾安然感到吃惊,但是更多的是悲凉,因为她也知道,这些话再不说,她就再也听不到了。
  “嘴这么甜?”女孩凑近满是病气的少年,温柔说道,“好听的话,以后多说点。”
  左行舟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他现在身上都是药味,肯定不好闻。
  顾安然圈上左行舟的脖子,不让他往后躲,“我不嫌弃你,你也别想往后躲。”
  少年微微红了脸,风似乎比刚才更甜了几分。
  一行人在两人看不到的视线外注视着一切。
  “我们这么盯着看合适吗?”周檀突然说道。
  刘兮爵叹了口气,“多看两眼吧,现在或许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了。”
  周檀同情地望着女孩的背影,“她得多伤心啊……”
  “什么?”孟远书问道。
  “真等到那一天,安然该有多伤心。”
  刘兮爵叹道,“所以开心一会是一会吧。”
  正说着,远处左行舟突然站了起来,脚下没吃住力险些摔倒,吓得几个人一惊,结果好在被路过的一个警察扶住了。
  “这么不小心,掉进河里怎么办?”警察不由发出责备,看清这两个人却愣了愣。
  顾安然连忙道谢,又转头看着左行舟,“你没事吧?”
  左行舟摇摇头,警察瞧着问道,“你们之前来过凤凰吧?还在城楼上把我打了一顿,是不是你?”
  顾安然抬起头,这才认出来,这个警察就是之前踢翻老奶奶摊位的人,现在难不成是来寻仇的?
  顾安然把左行舟挡在身后,如临大敌,“你要干什么?”
  警察一歪头,笑了,“怎么,以为我要打击报复啊?我看着那么坏吗?”
  顾安然实话实说,“不像好人……”
  警察被呛得说不出话,“你这小丫头,嘴还是这么毒。”说着看向女孩身后,“这小兄弟怎么了?生病了?”
  顾安然点点头。
  警察插着腰想了一会,“你们要去哪?我送你们,反正我也刚下班。”
  曾经狂妄暴躁的不孝子突然转了性,顾安然盯着警察看了好久才建立信任。
  刘兮爵等人在远处看着那个警察把左行舟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往街巷里走,也跟了上去。
  左行舟在警察的搀扶下慢慢走着,顾安然在另一边扶着,怕耽误他的时间,“叔叔,我们就是随便走走,要不,就不麻烦您了?”
  警察不紧不慢走着,“别叫我叔叔,都把我叫老了,叫我李哥就行。”
  “哦……”顾安然轻声应着。
  “别和我客气,上次要不是这小兄弟打醒我,我肯定就留下遗憾了,你们不知道,我妈前两个月刚走,去年那事,我和我妈把事情聊开了,最后这段时间,我和她过的还不错。”
  左行舟虚弱问道,“老奶奶,走了?”
  李警察转头看着他憔悴的样子,觉得不太妙,“你可算是说话了,咩什么大毛病,就是太老了,没受罪。”
  李警察的话触到了顾安然敏感的神经,她怕左行舟多想,抬头恰好看到之前去过的木匠店,现在却紧锁着大门,连门口的灯笼也被摘掉了,留下光秃秃的两根杆子,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寥落。
  顾安然从背包上取下木牌,递到左行舟的手心,“这个,你还记不记得?”
  左行舟低头往下看,手心里是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少年的名字,就是在眼前这家店,上次临行的时候,他们亲眼看着木匠老师傅在木牌上刻下他们的名字。
  左行舟一愣,轻声说道,“这个,你还留着?”
  “是啊,这么好看,怎么舍得丢?”
  回忆这么精彩,怎么舍得丢。
  左行舟停下脚步,李警察扶着他的腰,左行舟费力地喘气,半晌说道,“你让刘兮爵来,他的背包里……”
  左行舟又停下来喘气,顾安然回头招了招手,一行人浩浩荡荡跑二楼过来。
  杭海神情紧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些年轻人的突然出现,让李警察一惊,但看这架势,小兄弟可能病得不轻。
  “没有,他找刘兮爵的背包。”
  刘兮爵一皱眉,看到左行舟手里的木牌,突然明白了,从背包里翻出另一块,递给顾安然。
  和刻着自己名字的木牌久别重逢,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但是更多的,是来自于两个人默契的感动,我们都不约而同,把岁月旧物带到了故地。
  顾安然忍着眼眶湿润,突然建议,“我们拍张合照吧,就在这里。”
  几个人站在木匠店的门口,杭海翻出相机,递给李警察教他按快门,兴冲冲挤进队伍,揽住左行舟的肩膀,不经意扶稳他摇摇晃晃的身体。
  “准备啊!”
  顾安然转头,偷偷牵住了少年的手,另一只手展示着两块木牌,对着镜头,莞尔一笑。
  咔嚓,定格。
  画面里,后排站着刘兮爵孟远书和徐秋阳,周檀站在孟远书身前,被身后人挽住了脖颈,周檀右边是杭海,一脸灿烂笑着比剪刀手,站在最中间的少年,阳光下,苍白得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