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逃妻 第115节
  却听见外间有隐隐地说话声传来,是桓玹……在跟不知什么人说话。
  虽听不出是谁,却的的确确是个男子。
  锦宜不敢动,忙又轻轻躺回去,闭了双眼。
  起初还有些慌乱,慢慢地凝了神,耳畔才听得清楚了些。
  只听那人道:“没有错的,霍光姑娘……的确是在当初跟叶先生分开后就已经病死了。”
  桓玹没有回答,那人叹了声:“所幸的是,先生早已隐居东极岛多年,从来不问世事,也不见外人,绝不会知道这件事平添伤心的。”
  桓玹道:“我本还想着找到霍光,把她送去东极岛,也算是了却老师一个心愿,也不至于让他一人孤苦……却怎能想到如此。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了,我在钦州城里找到了当初陪着霍姑娘逃走的一个老嬷嬷,那老嬷嬷将死才跟我说了实话,那时候她独自带着年幼的霍光姑娘,的确是极为难的……”
  桓玹沉默。
  这人叹道:“当年阿羽突然离世,已经让先生悲伤欲绝,他虽没说为何执意离开长安,但总归跟此事脱不了干系。真想不到,姐姐如此,妹妹竟也早夭了,不过,阿羽当年好端端的,怎么就……”
  “好了,”桓玹打断他,道,“既然此事已经无疾而终,从此就不必再提了。就当从没发生过,免得透了出去,横生事端。记住了吗?”
  “放心,先生隐居后,跟我们这些弟子都断了书信联系,你是他最得意的人,尚且不得见呢……更绝不会知晓此事,既然如此,我明日就启程返回蜀中了。”
  锦宜无意中听了这些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外间两人说罢,那来者告辞而去,桓玹便进来查看。
  锦宜不敢露出醒来的样子,仍是装睡。
  桓玹大概有心事,也没有细看,只见她兀自闭着双眸睡容平静,便又出去了。
  后来,锦宜才又隐约得知,那位“叶先生”就是当初名满天下的翰林院大学士叶铮,叶铮学富五车,是当世有名的大儒,而且性格极为端肃清正,但他又绝非一个迂腐的人,许多见解都极为独特,甚至惊世骇俗。
  叶铮虽出身名门,自己却一生未婚,原先抚养着一个女孩子,叫做霍羽,据说是世交之女,生得聪明伶俐,从小儿文思敏捷,且又容貌出色,只可惜身子弱,多病。
  因霍羽这个名字,在桓府里隐隐地有些忌讳不能提及,锦宜也是多方探听才知晓的。
  那日来访的人,也是当初叶先生的弟子,桓玹故交,如今在蜀中任知州的一位大人。
  锦宜在知道那些内情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山重水复,隔世的自己,竟会跟这位传说中的叶先生真正的见上面。
  可见世间玄奇,超乎凡人想象。
  就像是那次她拼了命的求桓玹对子邈网开一面,但事实上,却恰好真正的害死了他。
  ***
  不知桓玹是如何料理的,苦主答应了撤告。
  那之后,子邈的确是低调收敛了好多,锦宜本来都有些不抱希望了,见他果然似有真心悔改之意,心里毕竟还是有点儿宽慰的。
  那天子邈来找她,突然说:“姐,我不想留在长安了。”
  锦宜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又忙问,“你不想留在长安,要去哪里?”
  子邈道:“我、我想……入行伍!”
  锦宜几乎反应不过来:“什么?”
  这些年来子邈练得脸皮极厚,撒赖之类的手段对他来说驾轻就熟,就算做了再恶的事,脸都不会觉着热一热。
  但是这会儿,却罕见地露出腼腆窘羞之色。
  子邈说道:“这府里的那个小八爷,比我还小两岁呢,现在已经在禁卫营里跟着历练了,前几天我见过他,他的个子都快赶上我高了。”
  锦宜啼笑皆非:“个子高不高的,有什么要紧?”
  “他的身手也比我好。”
  “那是当然了,他是三爷一手调教出来的。”
  “我也跟着教习师傅们学了不少拳脚功夫啊,小时候那次……我还把小八爷打伤了的?”
  “你那是……”锦宜见他口不择言地把这件坏事都提起来,本要反驳回去,但看他认真的样子,不禁问:“子邈,你到底想说什么?”
  子邈道:“姐,我也不比他们差,我……我想好了,我也要有一番作为,我想进军营!我……我想……”
  他憋红了脸,最后一句话却没有说出口。
  锦宜看出子邈是真心要改好的,虽然她有些不放心,怕子邈受不了从军的辛苦,但子邈像是下定了决心,软磨硬泡。
  锦宜心软了,好歹子邈要奋发向上,也许入了行伍,真的会另有一番出息。
  她抽了个空,向桓玹透了这个意思,不料桓玹却当即拒绝了。
  桓玹道:“他不过是觉着长安没什么好玩的了,所以一时性起想了个新的玩法罢了。军营里不是他玩乐打闹的地方,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你也是,别跟他一起胡闹。”
  锦宜只得好好跟他说,只说子远是真心改好了,想桓玹给他一个机会。
  这次桓玹却似铁了心似的不理她。
  锦宜因为不愿让子邈失望,只能自己令想他法儿。
  因为二爷桓璟在京内交际甚广,人脉也多,锦宜便通过毛氏,同桓璟说了此事。
  二爷却是个痛快的性子,三下五除二,很快地就替锦宜办好了,把子邈塞到了南衙禁卫营,当一个小小地司卫统领。
  这件事不多久,桓玹就知道了。
  锦宜心里略有忐忑,也暗暗做足了准备受他的骂,谁知桓玹并没有格外惊怒,只淡淡地说:“只怕他连头三个月都熬不下来,白白丢人现眼。”
  其实锦宜心里也有些担忧,不料,子邈在南衙的两个月,跟禁卫们同起操练,任劳任怨,连原本一些质疑他的禁卫也都刮目相看。
  他忙的分身不暇,偶然来桓府看望锦宜,锦宜便发现他的人比先前壮实了很多,已不像是惨绿少年,而透出一个能保家卫国的战士的模样来了。
  锦宜欣慰之余,又疑惑子邈怎会性情大变如此,是子邈告诉她才知道,原来,当初林清佳找到子邈,把锦宜恳求桓玹的事跟他说了明白,也许还说了些其他的话。
  子邈说过了这些,期期艾艾道:“当年哥哥出了事,我……我心里也很难过,我当时也想,为什么出事的不是我?加上后来,姐姐也不理我,我以为姐姐也怪我,我、我更怪自己……”
  锦宜鼻酸:“我没有不理你啊。”
  子邈忙道:“我知道,我也知道错了,这些年来给了姐姐不少委屈受,以后、以后我会……”
  他的脸又憋红了,没有说出口。
  但锦宜已经极为欣慰。
  如果不是那年冬天,北疆戎人突然犯境,也许郦家会真的重振家声也不一定。
  子邈是瞒着锦宜,偷偷地自愿报名去了北疆的,临别只对锦宜说要去城郊驻扎几个月。
  锦宜也深信不疑。
  那天晚上,锦宜做了个梦,他梦见子邈来向自己告别,他说:“我想好好的做人,我一定,一定会给姐姐争气!让姐姐为我觉着……”
  他身着戎装,手按兵器,显得英姿焕发的样子,丝毫不像是个纨绔子弟。
  更像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锦宜在梦里笑的好开心。
  但也只有那晚而已。
  ***
  在那之后,锦宜跟桓玹大吵了一架。
  子邈身份跟别人不同,他毕竟是桓辅国的小舅子,他可以瞒过锦宜去北疆,但他绝对瞒不过桓玹。
  那桓玹怎么会答应让他去?
  人死不能复生,锦宜本已经无力争吵,也不想跟谁争吵,但,似乎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质问桓玹为何允许子邈前去,为何瞒的她风雨不透。
  桓玹起初只是默默地任由她询问,直到锦宜说:“我知道你向来讨厌他,看不起他,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了,你怎么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桓玹似乎忍到了极至。
  “是我害死了他?”他淡淡地开口,“是谁宠溺的他娇纵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是谁瞒着我用手段让他进入禁军的?”
  锦宜道:“你恨我自作主张,所以你……”
  “不,”桓玹打断她的话:“有一件你猜的不错,在他主动请缨要去北疆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我也找过他,问他为什么如此,我本来想拦下他的,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
  桓玹望着她的眼睛:“他对我说,他不想做废人,不想成为一个笑话,他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他想要去凭自己的双手建立军功,他想让你觉着荣耀,而不是耻辱!”
  锦宜本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但在那一刻,她突然看不清桓玹的脸。
  像是过了百年那么漫长,锦宜听见有个陌生的声音说:“三爷。”
  她像是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精疲力竭:“和离吧。”
  ***
  “小哥儿,已经到了。”艄公的叫声从船头传来。
  锦宜匆匆擦了擦双眼,抬起头来。
  水波在眼前动荡,摇曳生光,恍若隔世。
  岸,近在咫尺。
  第107章 清江一曲柳千条
  那艄公小心地扶着锦宜,送她上岸,又叮嘱说:“往右手边走一段路,有一座院落,都是青砖瓦屋,门前栽着三棵柳树的,那就是叶先生的住所了。”
  锦宜道了谢,背着包袱往艄公指点的方向而去。
  果然,走了半刻钟不到,在阵阵缭绕的白雾之中,便看见一堵雅致的白墙青瓦院落,院墙边上种着三棵垂柳,柳枝婆娑,已经抽出了嫩绿的叶芽,在雾气笼罩中更见曼妙风致。
  锦宜摘下了斗笠拿在手里,且看且往前走,好奇地打量着。
  却见那正门并没有何等的威武气派,只是寻常中等人家的门首罢了,门前竖着两个鲤鱼荷花纹的石鼓。
  锦宜正站着瞧,忽然听到“吱呀”一声,那紧闭的两扇大门被打开了,还没看见人,就听见苍老的声音吩咐:“先生得再睡半个时辰,等他叫人的时候就赶紧把汤给他端上,另外,那个新来的丫头很不伶俐,昨儿给先生擦桌子,生生把个端砚给打翻跌碎了,给些钱,仍旧让送她来的贾老二带回去吧。”
  那跟着的人说道:“这岛上能找的丫头实在有限,之前那个岂不是挺好的?怎么也打发了?”
  先前那个气哼哼地说:“还问呢,之前先生画了一幅泼墨山水,十分得意,不料一转头的功夫,那丫头就以为是一张不用了的烂字纸,给先生揉烂扔了。问她,她还振振有辞,说什么……一团乌黑的纸怎么还那么珍贵……留着她,难道要把先生活活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