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
  翌日, 上书房内,第一个凑过来询问此事正是十爷, 忍到第一节课间便坐到了殷陶身边来。
  十爷和殷陶一向相熟, 想知道传言的原委也不用藏着掖着,径直便开口问道:“十二弟,你昨儿真被皇阿玛带去南书房了吗?”
  “是啊, 昨儿去额娘那里请安, 刚巧遇上了皇阿玛。许是皇阿玛看我下棋还需进步,便带我去南书房拿了两本棋谱来。”
  “就为了这事儿么?”十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十二弟啊十二弟, 你知不知道外头都把这事传成什么样子了?”
  殷陶苦笑。
  他当然知道。
  康熙儿子们争位倒比后宫美人争宠来得更激烈些, 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发酵, 衍生多种版本出来。
  十爷是个最不管事的, 这么一大早过来问这事儿, 除了自己的好奇在里头之外,想来更多的是替八爷或者九爷过来代问的。
  殷陶也是不想被人误会,这才在十爷一问之下便清晰地解释了出来。
  殷陶声音不小, 一旁的十一和十三也都听到了。
  今天上午, 十一对着殷陶一直欲言又止, 估计对这事也是好奇得很, 听了殷陶这话后, 表情明显松缓了不少。
  十三和殷陶关系最好, 直接便对着他打趣道:“十二哥的棋一向是好, 这样的棋艺皇阿玛都觉得需要精进,若是叫皇阿玛看了我的棋,少不得要挨一场骂了。不过话说回来, 十二哥一向倒是运气不错的。”
  那次在宁寿宫中皇阿玛许诺带他同去盛京也是如此, 即便十二哥从不主动出击,也总能占些先机。
  殷陶:……
  这叫什么运气不错,他压根儿不想做这出头鸟,还不知道外头几个哥哥怎么编排自己呢。
  殷陶所料不错。
  八爷府,前院书房内,四爷将新拟的伴驾名单给八爷。
  “皇阿玛的意思,是把几位参政的大人留在京中,再添几位宗室,这是新的名单,你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删减之处。”
  此去盛京一行,皇阿玛交给了他、老五和老八共同筹备。
  老五一看就个没经过事的,每次四爷跟他说事之时总是一脸“啊,原来是这样”的懵懂表情。
  虽然四爷也看不上老八的脾气,但是不得不承认,跟老八共事要比老五简单省劲儿得多。
  八爷将名单接了过来,对四爷笑道:“正该是我去四哥府上取名单才是,还要劳动四哥来我府上多跑一趟。”
  四爷道:“我方才入宫去见皇阿玛,这会子也是顺道过来,倒不必你再多劳一趟腿了,早些将名单定下来才是正事。”
  定下名单后,下面的事情便好进行了。
  八爷收下名单,复又想起一事,对四爷试探道:“四哥可知近来宫中起了一则传言,说是十二弟被皇阿玛带着去了南书房会见了佟国维等人,不知可是真有其事。”
  四爷向来同八爷很少闲谈,没想到八爷会突然说起这事:“八弟以为呢?”
  “虽说皇阿玛进来的确喜欢十二弟,可细算下来,十二弟今年才不过才十三四岁,还在上书房读书的年纪,便是再大的能耐,也不至于叫皇阿玛如此。”
  四爷觉得八爷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
  十二弟是个怎样的人他最是清楚,那是连一封信都懒得给前线征战的皇阿玛送的,怎么可能会是那种用尽手段争求上位的人呢?
  “既然八弟也说了只是传言,想来此事兴许有旁的内情在,我们在宫外头摸不清情况,便也不必瞎猜。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等八弟拟好名单后遣人送去我府中即可。”
  四爷走后,又有九爷的信从宫中传来。
  八爷拆开九爷送来的信,一目十行地将信看完后,终于露出了松快的表情。
  八福晋做了羹汤拿到前院书房,见八爷看似心情不错的样子,对着丈夫询问道:“贝勒爷,可是那件事情有眉目了?”
  “有了,老九信上说,十弟已经找十二问过了,十二跟着皇阿玛去南书房只是去取棋谱而已,并非传言所说会见诸位大人。”
  事情竟然这么简单吗?
  八福晋有些不信:“这会是真的吗?”
  八爷“嗯”了一声:“十二这个人是惯不会撒谎的。”
  八福晋想起那天在宁寿宫中见到的十二阿哥,模样虽然生得的确不错,但整个人很安静,没什么存在感,八福晋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人也会得康熙喜欢。
  毓庆宫外的宫道上,直郡王老远看到刚从乾清宫过来的太子一行。
  原本遇上太子等人,直郡王都是远远避开,不想同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行礼问安。
  可是今日嘛……
  直郡王挑了挑眉,大步对着太子迎了上去。
  “听说十二弟近来得了皇阿玛青眼,跟着进了南书房会见大臣,说起来,咱们兄弟几个除了太子殿下您有此殊荣外,余下的就只有十二了。十二手段也是高明,不声不响的就得了皇阿玛如此偏爱,不愧是太子看重的人。”
  一个老八就够太子头疼的了,太子一心提携起来的十二也来挖他的墙角,不知太子心里可否还能稳住。
  说起来,十二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当年太子同他一般大的时候,也已经跟着皇阿玛进出南书房了。
  太子淡淡看了直郡王一眼:“那日的南书房,孤也在场,皇阿玛不过是带十二过去取走了两本搁在书架的棋谱,并未给他引见什么大臣。”
  直郡王当场愣住,感觉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在这里挑拨离间,还白白给太子行了个礼。
  太子面无表情地越过直郡王而去,心中却升起一阵儿小窃喜。
  托十二的福,他今儿在直郡王身上又扳回了一城,真是整个人都舒爽了几分。
  = =
  康熙这两本棋谱也不是白给的,之后的几天当中,康熙又宣了殷陶去乾清宫里下了几次棋,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这天殷陶从乾清宫出来,正碰上了被康熙宣召的了九爷。
  九爷神色复杂地看着殷陶。
  这十二也太能巴结了,以前是太子,现在是皇阿玛,偏生太子和皇阿玛就吃这一套,成日里把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十二当个宝。
  殷陶:……
  看九爷的眼神就知道这位爷又想多了。
  其实他现在更像是一个工具人,康熙想下棋了召过来,不想下棋了叫他回去,就跟拿手机匹配棋牌游戏对手一样,想要娱乐随时都可以的那种。
  最近面对一众兄弟探寻的眼光,殷陶突然感觉有些亚历山大。
  紧接着,去盛京的名单终于定了下来。
  这次康熙定的路线是从京城出发北上盛京,转去塞外会一会蒙古部族之后再回京城。
  后妃和宗亲大臣跟着去的不在少数,伴驾的皇子一共有七人——皇长子胤褆,皇三子胤祉、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佑、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皇十二子胤裪以及皇十三子胤祥。
  一直帮着前期筹备的四爷和八爷却没有在伴驾之列,然而这并不是坏事。太子注定是要留下来监国的,四爷和八爷而今均已建府封爵,如今留在京中必然是要协助太子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阿哥所内,五爷一头扎进殷陶屋子里来:“我一猜十二弟就已经回了,过来跟你讨口水喝。”
  殷陶忙吩咐萧玉给五爷上了茶来。
  五爷接过茶水只喝了两口便放下了茶盏,殷陶看他一副霜打茄子的样子,开口问道:“五哥这是怎么了?”
  五爷叹了口气:“知道你一向是个守口如瓶的,我也不瞒你了,跟你说说也总好过堵在心里。”
  殷陶更是奇怪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五爷又喝了两口茶,将心中烦闷之事对殷陶细细说来。
  十一也到了跟着康熙出门的年纪,只是他身体一向不好,受不得劳累。康熙对于是否要带十一出行一事犹豫不觉。
  那日,康熙去到翊坤宫中询问了宜妃意见,宜妃最是知道十一身体状况,当即便求了康熙不要带十一出行。
  十一知道了这事以后和宜妃闹了一场,五爷方才就是在十一院子里劝了他许久。
  殷陶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事儿,难怪十一今日都没有过来上课。
  五爷心里倒不觉得宜妃有什么错:“额娘也是为着十一弟好,十一弟平日里连演武场都不大去,晒太阳多了也不行,怎么能跟我们一并骑马赶路呢?十一弟也知道额娘是为了他好,可他心里头就是觉得不舒坦,怨不得旁人,便不免有些自苦了。”
  殷陶觉得五爷这话在理儿,十一跟宜妃闹这一场,不光有对宜妃的怨在里头,更多的是为自己难过。
  跟着康熙出门不是游山玩水那么简单,他们是皇子,出门的同时也要伺候皇上,一切行动都是跟着皇上走,康熙不叫停,就算再苦再累也要咬紧了牙跟着大部队赶路。以十一的身体状况,估计这辈子都是不可能跟着皇阿玛出门了。
  五爷说完了这些事,心里头舒坦了不少,最后又对殷陶嘱咐道:“不过你可千万别去劝十一弟什么,他性子最是要强,那天八弟提了一嘴这事,原本还是想劝劝他来着。谁知十一弟他转头就走了,愣是都没给八弟面子,你可别再去讨这个没趣儿。”
  殷陶点头表示理解。
  此番出行,除了十四、十五、十六几个年纪不够的小阿哥外,其他几个诸如九爷、十爷以及他和十三,都能跟着皇阿玛伴随左右,只有十一因为身体原因要留在京中。
  原本在一处读书学习的兄弟,从这时候就开始就有了分别,这对十一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他们几个兄弟都是能跟着康熙出门的,若是他这时候跑去劝十一放宽心,无异于戳到十一痛处,有几分火上浇油的意思。
  “五哥,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在十一哥面前会注意不要提及此事,就跟从前一样。”
  此番去盛京,宁寿宫除了太后之外,苏麻喇姑也是定了要跟着去的。
  苏麻喇姑年事已高,太医原本是不建议出远门的。但苏姑姑近几年身子骨不比之前,盛京又是她充满记忆和最为怀念的地方,有很长的一段岁月她和太皇太后就是在那里一起度过。
  是而苏麻喇姑这次是想跟着太后去盛京的,就怕自己一个万一人就没了,不想在人生中再留遗憾。
  康熙到时还要去塞外会见蒙古各部落的首领,苏姑姑和太后大抵就直接住在盛京的行宫当中了。
  苏麻喇姑作为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康熙的满语和蒙语的启蒙老师,身份自然是不一般的。
  但即便如此,苏麻喇姑的身份仍然还是宫人,不是宗亲也不是嫔妃,康熙虽然在宁寿宫时口头上说过,让姑姑这一路上不必拘束,住行都要舒坦一些,但不过是只有这么一句话,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康熙自然不可能再去查验什么。
  这次跟着康熙出行的人也实在是多,光嫔位以上的宫妃就有好几个,内务府很难注意到苏麻喇姑这个人,也有很大概率不会把她的事放在心上。
  为了锻炼几个皇子的办事能力,这次出门的事宜由四爷、五爷和八爷统筹负责。
  苏麻喇姑能指望得上的只有殷陶一人,殷陶便想着找个哥哥出面帮忙盯一下此事,也能比较的名正言顺。
  五爷虽然同他交好,但在办事上还是欠了点儿,殷陶倒是不担心他办不好此事,他担心的是五爷把这事办得太好,给苏麻喇姑马车帐篷整的规格太高反而不妙。
  八爷为人圆滑,能力也有,也是个“乐于助人”的兄长,若是殷陶托他来办此事,想来应该能够办的漂亮。
  但是殷陶不想欠八爷的人情,日后若是八爷真叫他还起人情来,他自问做不到十爷那般尽心尽力为八爷做事,他怕自己还不起这份人情。
  如此说来,剩下的便只有四爷了。
  介于雍正皇帝威名在外,殷陶开始时候对着这位四哥还蛮是诚惶诚恐的,但就这些年同四爷接触下来,殷陶觉得四哥是个很好的人,跟他交往起来叫人很舒服,殷陶也乐意和他亲近。
  想来这种小事,四哥是不会推辞拒绝的。
  殷陶便差人出宫去给四爷送了封信。
  四贝勒府内,四爷拆开苏培盛呈上的信笺,读过之后脸上便露出十分舒心的笑容。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在一旁也笑道:“眼看着万岁启程在即,贝勒爷这几日一直都忙得紧,倒是许久没见您这么笑过了,莫不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四爷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不过是十二弟托我一点私事而已。”
  十二弟是个很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从无攀高争宠的心态,轻易也是不肯请人帮忙的。
  可如今,十二弟为了苏姑姑出行一事,专程给他来了信,请他帮忙盯一盯内务府,务必叫苏姑姑出行时候能够舒坦一些。
  十二没有去求老五,也没有去求老八,而是求了自己帮忙,这正是说明了十二跟十三一样,也把他当了自己亲哥一般对待。
  四爷心里头高兴起来。
  这是十二第一次求他办事,他一定要把这事办好,不叫十二弟有了“所托非人”的想法,再被老十等人拉去了老八和直郡王的阵营。
  四福晋突然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十四弟也曾托四爷办过事,四爷虽然帮着十四把事情办成了,回来却对着她骂了十四许久。
  而这次十二弟托四爷办事,四爷却能如此心情愉悦。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是蛮大的。
  四福晋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