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有恃无恐
  魏青棠脊背僵住。
  半响,才讪笑回头:“殿下说笑了,您救了吟越,吟越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您……”
  云殊脸上的笑意一分分淡去,他不出声,也不动,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
  魏青棠被他看得手脚发凉,脑袋不自禁低下去。
  二人就这般维持了一盏茶功夫,终于,魏青棠忍不住说道:“没有。”她抬头望他一眼,又飞快将脑袋垂下,平静的声音谦顺恭敬,谁也听不出其中真意,“无论殿下出于什么目的,终归救了吟越一命,吟越不敢怪罪殿下。”
  殿中寒意忽起,云殊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不敢?”
  魏青棠手脚发凉。
  这修罗王真难对付,连她这么婉转的说辞也能抓住关键。
  少女垂眸权衡一会儿,轻轻道:“是,不敢。”
  不敢怪,不是不怪——被他利用,担惊受怕,白费感情,她又不是圣人,凭什么不能怪他?
  魏青棠抬起头,没有回避地直视他的目光,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宣示自己的不满。
  殿中空旷,一丝一缕的龙涎香从鼎中升起,如袅袅的云雾,溢散到大殿的每个角落。
  云殊没有开口,依然安静地俯视她。
  就在她以为他生气或者有别的打算时,这位修罗王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淘气。”
  仿佛在训斥什么闹脾气的小孩子,淡漠的口吻带着些无奈。
  魏青棠心头一团火猛窜上来,柳眉一掀,却直挺挺跪下道:“殿下,吟越不认为自己是在胡闹。殿下以京城为局,众人为子,拨弄棋局不过指掌间。然而天下之广,棋手之众,殿下又焉知自己不是棋子?有句古话说得好,弄兵者——”
  声音戛止,她惊觉自己说过头了。
  头顶上方,几案背后男子清寒的声音兀自接下去:“弄兵者终将死于兵,对吗?”
  少女身子一颤,咬牙伏下身去:“是!”
  殿中气氛凝滞,无形的压迫逼得人喘不过气。
  黑暗中,暗卫们个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女居然敢教训自家主子,方城也紧张地握剑,生怕主子一怒之下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杀了……唯有秦恒,悠然抱臂靠在墙上,嘴角还挑着冷笑。
  什么弄兵者终将死于兵,分明是被宠得有恃无恐!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何曾听他嘴里蹦出过“淘气”这两个字。哦不对,曾经说过一个男童,不过在说完这话后直接削了他的脖子。当时把秦恒吓得够呛,后来才知道这是个侏儒,还是个想借着孩童面貌爬床的侏儒。
  完全不出意料,云殊静默一会儿道:“起来吧。”
  魏青棠轻吁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头脑发热地跟这魔头理论,悄悄抹掉额头冷汗,正要站起来。
  突然,一声低沉压抑的咳嗽暴起。
  就像荒原上的一粒火星,那一声咳嗽后,立刻响起更沉、更重的咳声。
  “主子!”
  暗处守着的秦恒方城同时抢出,然而距离问题,在他们靠近前魏青棠已提起裙裾,几步奔到他身边。
  “殿下,您怎么了?”
  魏青棠伸手按住他的后背,不停轻拍,同时从袖子中取出一块绢帕递给他。
  方城皱了皱眉,主子从不用别人的东西。
  “你别……”他正想制止她,却见那只苍白的手掌接过,放到嘴边。
  “……”
  方城石化。
  秦恒倒没什么,只是奔到案前停下,仔细观察主子病情后回头厉喝:“快去取药,再请老神医过来!”
  黑暗中有暗影闪过,魏青棠无瑕他顾,只担心地望着眼前这人。
  他咳得太厉害了,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而且那雪白的绢帕落到他嘴边,很快被血染红……
  她不敢乱动,只不停抚着他的背。
  整个大殿全是这沉闷压抑的咳嗽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有暗卫取回药,秦恒立刻送到他面前。
  云殊摆了摆手。
  “主子!!”秦恒噗通一声跪下,膝盖在玉阶上砸出重重声响,“老神医说过,您的病不能再熬了,求您用药吧!”
  方城也随之跪下,面色异常沉重:“主子,即便为了大盛,您也要保重自己,求您了!”
  魏青棠看着眼前一幕,微觉诧异。
  哪有病人不愿服药,却要别人来求的?
  可是云殊不为所动,魏青棠递给他的那张绢帕彻底被血泡红,腥咸的液体从指缝间漏出,甚至有一些沾到少女的衣裙。
  秦恒紧咬牙关,忽然头一偏,朝魏青棠叩下去。
  “郡主,请您劝劝主子吧!”
  魏青棠瞪大眼,嘴巴微张,似乎在说“我?”
  秦恒用力点头。
  魏青棠看着肩膀抽搐,越咳越凶的人……
  在她记忆中,这是个杀伐果决极有决断的人,他应该是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吧?
  “殿下,既然秦侍卫和方城统领都这么说了,你不妨吃一粒吧?”
  少女小心翼翼地开口。
  男子一怔,忽而侧头望她一眼。
  紧蹙的墨眉下,那双幽静眸底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光。
  “殿下!!”秦恒跟方城同时恳求。
  白裘青年神情微顿,极缓慢地点了下头。
  魏青棠松了口气:“秦侍卫,你把药拿来!”
  伏在地上的秦恒大喜,忙不迭将药送上去,魏青棠瞧着他捡了一粒吞下,赶忙接过方城递来的茶水。
  这一粒药下,立竿见影,登时就止了咳嗽。
  秦恒惊出身冷汗,方城也长长舒了口气。
  魏青棠不知,他们这些进跟前伺候的却一清二楚,自打南山寺受寒,主子的病疾就一发不可收拾,原本压着的寒毒似乎顷刻汹涌,每次发作都比以往强上数倍。然而,即使如此他依然拒绝用药,每一次都是强挺过来的,唯一一次就是今天……
  秦恒神情复杂地望了眼魏青棠。
  看来他所料没错,主人对这个女子,确实非同一般。
  完全不知内情的少女见云殊好转,小脸也流露喜色,她看着逐渐恢复的男子,不知怎么,脱口道:“殿下,您不能讳疾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