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殿前
  刀光闪过,一片片晶莹的鱼片如雪般落入两边搬好的青瓷冰盘中。大师傅拱手为礼,收拾了东西离开。
  侍女将鱼脍分送至两人案几。鱼脍卧在冰上,散发出丝丝沁凉之意。旁边配有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八种料研磨而成的八和齑。色泽金黄,香气扑鼻。
  岑三娘用筷子挟起一片,往佐料中一裹,送入口中,顿时眉开眼笑。
  邹雄杰看着她的吃相,生生咽了口口水,也挟起一片吃了。果然美味啊!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作声,慢条斯理的吃完午饭。
  “五两,领两位姑娘去用饭。”邹雄杰擦嘴漱口后吩咐道。
  这是有话要单独说。岑三娘朝二婢点了点头。二婢行了礼,和五两出去了。
  岑三娘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正如她猜测的一样,这瓶酒和牡丹会上婢女送来的酒一模一样。
  “杜少夫人,邹家已拿出了足够的诚意。”邹雄杰不饮酒,换了茶,浅浅啜着。
  岑三娘放下酒杯,继续试探着:“邹公子做生意,听说到目前还没做过赔本的买卖。可惜,这回要叫您失望了。”
  父亲花了一大笔钱,回家兴高彩烈。还没乐够,就被皇后赐婚挨了迎头一棒。邹雄杰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在岑三娘这里连一句话都讨不到。
  他望着岑三娘,心中一动:“杜少夫人误会邹某的意思了。邹家行商做买卖不假。但这门亲事,并非只为了图利。”
  “哦?难道邹家看上的不是国公府的地位?”
  邹雄杰凝视着她轻声说道:“如果我说,我不是为了国公府姑娘的身份求娶,你信吗?”
  岑三娘眨了眨眼道:“我信……我信也没办法不是?”
  一副你明白的,崔家上头还有皇后娘娘,眼下两家角力。哪怕退了婚,为着杜燕婉的闺誉,也不可能马上就另许人家。
  邹雄杰沉默了下道:“邹某可以等。”
  “邹公子,男大当婚,你是长子。你不急伯父也会急的。这姻缘二字,总有个缘份的讲究。妾身什么什么承诺都给不了你。万一崔家势大,亲事退不了,我家姑娘命苦,只能嫁过去,那怕离开崔家,也要守够三年孝期。三年哪,又不是三个月三天。邹公子何必这么执著呢?除了国公府的身份,我家姑娘生的又不是天仙下凡。你这声等,叫妾身好生疑惑。”岑三娘笑吟吟的拒绝着。
  邹雄杰长身而起,对岑三娘揖首到底:“在下心意已决,还请夫人转告杜姑娘,只要她不嫌弃邹某是个商户,愿意下嫁。邹某愿意等。”
  岑三娘收了笑容,起身看着他淡淡说道:“抱歉,妾身仍然不能给你任何承诺。需知国公府里能为我家姑娘婚事做主的,是我家老夫人。邹公子,邹家相助,妾身感激不尽。恐怕这次邹家真的是做了笔赔本生意了。告辞!”
  话是这样说,如果邹家就此收手,不再帮助杜家。邹雄杰就过不了关。岑三娘只能说到这地步,别的,就看邹家的领悟了。
  她出去,推开了门,见二婢和邹雄杰的小厮侍立在门口。岑三娘带着二婢离开。
  走了几步她猛然回头,见那小厮进去后关上了门,岑三娘提起裙子快步走过去,耳朵贴在了门上。
  阿秋和夏初目瞪口呆,这是酒楼啊!自家夫人居然躬着身子听壁角。两人紧张的并立着,想把她拦在身后。
  岑三娘才不管那些,贴着门听到里间传来邹雄杰的声音:“……记爹帐上,知道了么?”
  “……”估计小厮嘟囔了句老爷肯定不干之类的。
  “本该由爹出面,我帮他招待,为什么不记他账上?就这么办!至少吃了十两银子哪!”
  “真是个奸商!吃完抹嘴就走,连句实诚话都不给爷留下。”
  “……酒!我不饮酒,也不能浪费啊!付了银子怎么不拿走?带上!”
  岑三娘忍俊不禁,听到里间传来脚步声,吓了一跳,转过拉起二婢飞快的急走,拐过回廊这才拍了拍胸松了口气。还好没被邹雄杰开门撞见。
  “好险哪,奴婢心都快跳出来了。”夏初长舒口气道。
  阿秋也埋怨道:“少夫人要听壁角,遣奴婢去就是了。何必亲自涉险!”
  岑三娘才翘着嘴自欺欺人道:“怕什么,夫人我戴了帷帽的,人家认不出来。”
  阿秋和夏初哭笑不得。
  公堂之上摆了崔家一道。杜老夫人心头畅快。晚上特意添了菜,单给张氏送去之后,祖孙四人围坐着吃的开开心心。
  杜燕绥兄妹听岑三娘一番转诉,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
  杜燕婉一点都不愁:“就算皇上真顾忌崔家是望族,朝中多有大臣相助。咱们家也没输这口气。”
  岑三娘见过邹雄杰后,心里倒对邹家生出了好感。有意替邹雄杰说好话:“……看着蛮诚心的。还舍得请我吃了盘鱼脍。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本份来着。”
  她说给邹雄杰听的话,换了主人。
  杜燕婉的脸就红了起来,放了筷子说了声去侍候母亲匆匆走了。
  等她走后,杜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只要身家清白,肯待咱们家燕婉好,祖母也不求别的了。”
  却是肯了。
  杜燕绥笑道:“原我把事情想得严重了些。如今看来三娘的计策更管用。皇上也要顾及名声。就看崔家和那班老臣如何了。”
  饭后他和岑三娘辞了出来,去看了张氏。张氏精神好了些,却被瞒得紧紧的,两人又松了口气。
  回了归燕居,洗漱完打发了丫头们出去,杜燕绥就习惯性的把岑三娘抱在了腿上坐着:“今儿见着邹大郎了?”
  岑三娘窝在他身上抿着嘴笑:“嗯,他说他愿意等燕婉。我可一句承诺都没给。”
  她抬头见杜燕绥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就有点慌了:“你是不是觉得他貌丑,又是个商户,不乐意结这门亲?”
  “不是!”杜燕绥捏了捏她的脸,眼里有几分失落,“都是我不好……”
  这人哪,就是心重。瞧着比邹大郎还小两岁,怎么就不能像邹大郎一样,笑容明朗得像水洗后的蓝天。岑三娘有些心疼的抚上他的眉:“好像自从你离开滕王后,眉头就没舒展过似的。真丑!”
  杜燕绥苦笑:“心里成天压着事……”眼一瞪,“丑吗?千牛卫出了名的玉面将军!”
  岑三娘乐了:“是是,玉面煞魔这绰号好听不?”
  “既然你喜欢,本将军一定会对得住这名头!”杜燕绥抱起她就扔上了床。
  岑三娘娘咯咯笑着,翻身缩进了里边:“明日丑时起不了身进宫应差迟了会被打军棍了哦!”
  杜燕绥嘿嘿冷笑着:“是谁每次都哭着喊不要的?”
  岑三娘不怕死的说道:“肯定不是我。”
  杜燕绥慢吞吞的脱掉衣裳,眉轻轻挑起:“换个花样试试?”
  岑三娘猛的想起杜燕绥第一次的窘样,居然没几日这厮竟要玩花样,偏着头看他,竟哈哈大笑起来。
  杜燕绥的脸渐渐的红了,恶狠狠的扑过去将她按在身下:“岑三娘,你找死!”
  窗外皓月,初夏的风微笑着吹过。
  崔杜两家为婚事打官司的事传遍了长安城,也传进了宫里。
  高宗第二日上朝。
  开国侯就递了折子:“皇上,皇后为崔杜两家赐婚,两家已换了婚书。可如今杜家却口口声声要退亲。我家大郎头七快过,灵前连个哭灵的身边人都没有。臣已诉之长安府,那府尹却不肯当庭将杜家姑娘判归我家。求皇上为臣做主!”
  高宗接了奏折,细细看了,温和的说道:“皇后的确赐了婚。可你儿子已经过世,杜家要退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皇上!既然娘娘赐了婚,这桩婚事焉有退亲的道理?杜家抗旨不遵,藐视皇后娘娘的威严。我崔家却不肯做逆臣,有违皇后旨意。”崔侯爷诉道。
  高宗把奏折往龙案上一搁,问道:“诸爱卿如何看此事?”
  哗拉拉站出来一大群人。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官员们出列了一大半。尚书令,中书令和侍中,三省宰相纷纷出列。
  高宗眼里飘过一丝阴霾,语气依然温和:“韦相年长,你持何意见?”
  韦相须发皆白,颤颤巍巍的拱手道:“皇上,昔梁有妇名高行者,貌美品端。夫早死不嫁。王使人求娶之。高行持镜割了自己的鼻子,道:‘王之求妾者,非以色耶?刑余之人,殆可释矣’。宁肯割鼻毁容守节。王侯求娶亦不能破坏她的操守。今有皇后赐婚,两家婚书已换,杜国公府的姑娘焉能因为嫁给灵位就能抗旨不遵呢?此乃不忠不节!”
  此言一出,附议者云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