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六)
  “姑娘怕是急红了眼搞错了吧, 此时才二月, 春雷得三月间惊蛰天前后才会有, 至于什么天火就更是闻所未闻了!”
  李天诺轻笑一声, 心里只觉得这所谓的神卜也就不过如此, 也不知是从何来的底气, 方才竟敢应了他的比试, 若是她现在求饶,或许他还能看在她年幼的份上饶了她。
  乙儿微微的抬了抬下颚,肩膀抖动了一下, “不曾闻过天火?看来是令尊不敢告诉你曾经本朝的那场天火吧,不过无妨,就算是少见多怪, 也马上要亲眼看到了。”
  李天诺的眉头紧锁, 什么叫做曾经的那场天火,他熟读家中所有天象的典籍, 只在百年之前的一次有过天火降世, 近来数百年都没有再见过次奇景了。
  若是真的本朝有过这样的天象, 父亲还见过的话, 怎么可能不和他提起的。
  全国上下若是出现天象有异是一定会上报朝廷的, 比方说去年太原的雪灾和冬雷,他倒是有所耳闻, 据说是为官者不仁,上天才会下降冬雷警示。
  为此他还以此作为功课, 仔细的翻阅过本朝的天象记录册, 绝对不可能是他记错了,除非是……她在别处见过?
  李天诺又上下的打量了一下乙儿,摇了摇头打消了心中的疑虑,绝对不可能的,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她能懂什么啊。
  周围的人群里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大师说一会会有雷雨,还会有天火呢,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什么是天火。”
  “该不是瞎说的吧,我看方才就该让大师先说的,到底是司天监的李家,对天象钻研许久,这种天是断不会有雷的。”
  言论里已经明显的更加偏向了李天诺,这让李天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看着乙儿的样子也是志得意满的样子。
  “姑娘若是此时认输,主要向我与表弟道歉,以后不要再说关于李家不利的话,在下可以当做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郭晨飞还有些不爽,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他可不止被打被当众羞辱了,刚刚这主仆二人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骂了他!这口气是绝对不能咽下的。
  他要让这漂亮的小娇娘,跪下给他磕头求饶,当然这还不够,他要让她付出代价!
  好像是感觉到了这对表兄弟的怜悯和猥琐,乙儿轻笑了一声,抬头认真的看着郭晨飞,“你知道我上回说的自求多福是什么意思吗?”
  郭晨飞马上就想起了上次的惨痛经历,眼里满是阴狠。
  “你的劫今日才刚刚开始。”说完就不再搭理他们兄弟二人了,继续替人算卜。
  算卜排队的人渐渐地少去了,他们不敢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姜乙儿,而得罪司天监的李天诺,大多都是怀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站在一旁。
  可也还是有相信她的人在,倒也不会显得冷清。
  为了分出他们二人的比试结果,李天诺带着人一直守在顾府门前。
  木先生交代了下人一句,就让人给他们送去了椅子,他虽然不知道结果,可这是在顾府门外,总不能给人留下顾洵不善交际的把柄吧。
  杏儿努了努嘴,她才不要给这两个坏人椅子坐呢,还是乙儿点了点头她才没有继续发狠。
  到了午时,正如他们二人所言一般,东风席卷着一抹寒意袭来,天空已经不如之前的澄澈了,慢慢的就有乌云朵朵的聚集在了一块。
  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很多都是一个传一个,这会都忍不住对着天空指指点点起来。
  “不亏是司天监的李监副,说是午时风起,就真的是午时风起!半句都没有假的,咱们还是早些准备雨具才好啊。”
  “这,神卜大师不是也说的是午时起风嘛,到底谁说的准也不一定呢。”
  “你是不是傻,什么神卜大师,她不过就是个街头算卜的人,她都是学着李监副的话在说呢,没准最后的都是她无话可说编的呢。”
  过了午时,看得人就散去了一些,过了一会,又成群的带着伞和雨具,又围了过来。
  午时刚过,乙儿的摊子就换了地方,搬到了顾府大门的屋檐下,并没有收摊,她还有十几个人没算呢。
  当她的桌椅刚刚搬进屋檐下的下一刻,乌云聚集着上空就像是准时有龙王布雨一般,淅沥的雨水就从云间洒落了下来,她和下人们没有一个淋到一丝的雨。
  木先生看着乙儿的神情就有些不同了,这个姜姑娘,不止是能掐会算,甚至心中早就规划好了每一步要做什么,而李天诺不过是个一直往陷阱里踩的蠢蛋罢了!
  他自问这么多年游历大江南北,算是见多识广了,却从未见过如此神乎其神的人,他开始后悔了。
  光是姜乙儿就能如此本事,当年他若是能在姜皇后手下为官,还不知是何等光景,好在他现在为顾洵效力,还有机会见到她的风姿。
  点点雨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上,雨倒是不如前几日的大,一直都是断断续续的小雨,但却毫无要停的迹象,一直从未时下到了申时。
  人群已经不如上午的人多了,顾府门前没有树,大家伙为了看得清楚,只能围在顾府门前打着伞,这么一片人打伞挤在一块看着倒也壮观。
  李天诺在出门之前没有想过会在外面呆这么久,没有准备雨具,木先生给送了他没有接,甚至刚刚的椅子他都客气的拒绝了。
  这会只能把马车停在顾府街边不远的树下,和郭晨飞一同坐在马车内等着酉时的结果。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酉时就要到了,雨已经从刚刚的绵长开始越变越小了,甚至小到很多人揭开了伞准备收伞了,才发觉还有雨丝飘落在发顶。
  郭晨飞早就在马车内坐不住了,看到雨小了下来,感觉推了推在闭眼休息的李天诺。
  “表哥表哥!快醒醒,酉时要到了,雨要停了!”
  李天诺说是在闭眼休息,其实根本就睡不着,脑子里还在反复的回忆着那些事情,总觉得哪里又被他忽略的地方,又在挂心着天象,脑子越来越糊涂。
  听到郭晨飞的话,赶紧睁开了眼睛,嘴角挂上了笑,撩开帘子看出去,摆在乙儿长桌上的香炉里的香马上就要烧尽了。
  他就知道,从小到大他都鲜少出错的,这一次也一定不会出错!
  “一会等结果出来了,你也不要对人家姑娘太过分,到底是顾洵的人,就怕以后同朝为官见面不好交代,他到底也算是陛下的老师,就当是给陛下面子了。”
  郭晨飞有些咬牙切齿的,但也知道拿顾洵没辙,其他能算了,让她跪下道歉是一定要的,“表哥教训的是,我不会让表兄和姑父为难的。”
  李天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遥遥的看了一眼坐在那好似一朵白玉兰的小姑娘,这一会你终究是输了。
  酉时还差几分钟马上就要到了,乙儿也正好算好了最后一卦,是个骨瘦嶙峋的老丈,得到了想算的结果对着乙儿千恩万谢,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乙儿朝着屋檐外的天空看去,乌云虽然已经有散去的迹象了,可头顶上却正好还停留着一朵微微发亮的云朵。
  郭晨飞根本等不及了,迅速的拉着李天诺从马车上下去,因为雨还没有彻底的停,他们被困在树下的马车边,冲着顾府的大门口嚷嚷起来。
  “时辰马上就到了!你这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是不是可以准备好磕头求饶了!”
  “时辰未到,你你急什么啊?是不是输不起了,想要耍赖了。”杏儿很想冲上去和他理论,就被乙儿给拉住了手腕,轻轻的摇了摇头,现在可千万不能走出这里。
  郭京飞啐了一口痰,“到底是谁他娘的输不起了!我看是你们该想想骗局露馅了该怎么办吧!”
  杏儿焦急的一会看香炉,一会看天空,雨可千万不能停啊!
  像她一样焦急的人还有许多,大多都是受了乙儿恩惠之人,心里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可就算是这样,天空中的乌云也渐渐的被风给吹散了。
  直至最后的雨水滴答了两下滑落在伞面上,就算是再怎么不想相信,酉时也到了,雨还是停了。
  这一会就连木先生也眯了眯眼睛,难道刚才都是他想多了?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天象方术?她真的错了吗。
  木先生探究的视线落在了乙儿的身上,小小的人嘴角微微的上扬,从椅子上慢慢的站了起来。
  郭晨飞已经兴奋难耐了,来了来了,他终于能证明自己了,他要好好的羞辱她!看她还能巧舌如簧出什么话来!
  人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朝着乙儿迈开了步子,他甚至还能听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以及所有人恭维他的话语,他就要成功了!
  香炉里的香被风吹散最后一点火光,乙儿的双唇轻轻的一碰,波然不惊的吐了两个字,“来了。”
  所有人都有些不懂的看着她,她这是在说什么,什么来了?雨不是都停了吗!
  话语还未落下,李天诺的双眼就猛地睁大,“回来,表弟!快回来,雨!下大雨了!”
  刚刚所谓的雨停好似只是上天和大家伙开了一个玩笑一般,猛的之间大雨倾盆而至,就这么泼洒了下来,郭晨飞还楞在原地,就感觉从头到脚被浇透了,冷不禁就是一个惊灵。
  “天哪!这也太神了吧!酉时!酉时刚到,骤雨就落下来了!还好我没信那什么李监副的话,差点就要像他们兄弟二人那般成落汤鸡了!”
  李天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的啊,怎么可能啊,他刚刚分明就是看准了的,云散雨停,怎么可能会有大雨!
  出错了出错了,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一把推开刚淋了雨跑回马车的郭晨飞,直接就冲进了雨里,朝着顾府的大门跑去,他要问个清楚,他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郭晨飞已经傻了眼了,这怎么可能呢,刚刚不是一切都朝着他表哥所说的在发展吗,不是雨停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又有暴雨了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不过没关系,表哥错了,她也错了,她说会有雷的,现在只是有雨没有雷,没事没事,大家都错了而已。
  而刚跑出数步的李天诺,就看到了屋檐下的乙儿,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她的朱唇轻启,用唇语说了几个字。
  “看天上!”
  李天诺停下了脚步,猛地朝天空看去,一朵云朵正在发出微弱的亮光,以及天边的尽头一道撕破天际的光束从天空劈落了下来。
  “雷,雷,不对,雷要来了,雷要来了!不好,不好!表弟快走,快走啊!”
  父亲说过的,雷雨天切莫在树边林间逗留,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父亲说的一定是有道理的。
  可因为心急刚下过小雨又大雨倾至的地面湿滑难行,他脚步一滑,直直的朝着地面摔了下去,摔倒的一瞬间他好像听见了,那个带着鼻音的稚嫩声音,冲着所有人大喊了一句。
  “蹲下,所有人都蹲下!”
  一切事情变化的太快了,以至于所有人都还没有晃过神来,大雨就下了下来。
  而耳边是乙儿的声音 ,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蹲下,可在那一瞬间,都下意识的蹲了下来。
  李天诺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女子,笃定又诡异的笑容,可他因为摔得太痛,手脚并用也爬不起来。
  马车边的下人看到李天诺摔了,赶紧跑出来要扶他,可李天诺还在不停的地上往前匍匐的爬着,以及他微弱的声音不停的在喊,“表弟,快走开,表弟危险,啊……”
  在所有人蹲下的同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响彻天地的惊雷声!
  天地仿佛在一瞬间都轻微的颤抖了起来,除了乙儿以外的所有人的眼里都写满了恐惧了震惊,“大师大师,真是真神仙啊!雨来了雷也来了!”
  竟然和她之前所说的分毫不差!
  每个人的耳边似乎都回荡着她的话,以及她淡定又自信的样子,风轻云淡的开口:“午时起风,未时有雨,可与你不同的是,我还知道酉时雷起骤雨落!天雷昭昭,天火将至!”
  而还在地上扑腾的李天诺想起来了,“天雷昭昭,天火将至!”
  “表弟!快跑!”伴随着李天诺的一声惨叫声,第二道雷又撕裂了天空划破雨帘劈了下来,正好盖住了李天诺的声音。
  郭晨飞还没从雷电交加的恐慌中回过神来,就看到被扶起来的李天诺不停的在对着他说话,可他根本就听不清。
  “表哥?表哥你在说什么?表哥你说响一点,我听不见……”
  因为雨势过大,郭晨飞不敢往树外走,只能一点点的挪动到马车边的树干旁,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刚刚上一刻他还在想怎么扬眉吐气,出了心中的这一口恶气,如今就成了这幅落汤鸡的模样。
  耳边还一直有雷在不停的响着,原以为表哥是个厉害的,没想到现在连个女子都不如,真是恨透了这天气,连带着埋怨起李天诺来,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只会丢人现眼。
  方才女子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你的劫今日才刚刚开始。”
  郭晨飞浑身一个激灵,贼眉鼠眼的四下看去,没事没事,打赌的人不是他,他什么都没干,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真的报应也该报应在他的表哥身上才对。
  才这么想着,一道亮紫色的闪电就在他的身后划过,他受惊的回头看了一眼,浑身冷汗直冒,他躲进马车就没事了就没事了!
  手忙脚乱的爬上马车,根本就没有看到李天诺惊恐和害怕的神情,以及一直往前跑的动作。
  有路人蹲不住了,想要站起来避雨了,乙儿就看到了天边炸开的惊雷,皱着眉厉声呵斥道:“蹲下!”
  话音刚落的同一瞬间,天地变色好似地面也随之用力的一震,一声无比剧烈的雷声从天而降,直直的劈向了不远处的树梢。
  雷电顺着树干飞快的往下穿透,在碰到枝叶的一瞬间,火光就冒了起来,好似一团熊熊烈火一般,将整颗大树都燃烧了起来,连带着树下的马车也在同一瞬间被火团给吞并了。
  伴随着这等天火奇观的同时,是李天诺的一声惨烈的惊呼声,“表弟!快!快!快打水灭火灭火!”
  可根本就不等李天诺的挣扎和惊呼,他的瞳孔里露出了惊恐和害怕来,接二连三的雷在地面炸开。
  因为他们原本要避雨就选择了最高大的那棵大树,雷火好似带了意识似的,只朝着那一个地方不停的往下落,火球不停的在树间马车上炸开。
  “表哥,表哥救我!救我啊!”前一刻还能听到郭晨飞痛苦害怕的叫声,下一刻就瞬间没了声音。
  李天诺惊慌的回头去看,其他人都已经害怕的瑟瑟发抖了,而那女子就好似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淡定的站在屋檐下朝着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他的耳边交织着表弟痛苦的嚎叫声,以及女子略带鼻音的嗓音,“若我输了,那我自请五雷轰顶,天火焚烧,永奉李家为主。”
  这就是她所谓的天火,她真的说到做到了!只是被五雷轰顶天火焚烧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们!
  他接下去的一生都将活在恐惧和害怕当中,他的脑海里会永远记得这一日,他的表弟在他的眼前被天火焚烧,而原因则是因为他对这个姑娘话的不信任和对自己的盲目相信。
  李天诺的眼里出现了迷茫和痛苦,到底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边想边朝着郭晨飞的马车要跑过去。
  他要救的不止是表弟,也是救他自己!
  可下人已经架住他的身体制止了他自残式的行为,按照乙儿教其他人的方式,直接将人扑倒在了地上,“郎君不能去了不能去了,这是雷神降怒了!郭家郎君是被雷神降责了!”
  李天诺的耳朵里一直在嗡嗡作响,不是什么雷神降责,是她是她在惩罚他们!啊!
  此时身在大殿之上的重臣们,也被殿外的天象所震,尤其是沈谢二人,面色凝重的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蹊跷和恐惧。
  “谢大人可是想起来了?当年姜家抄家之日,也是正值二月初,天降惊雷一时之间天地变色,昭示着冤屈和愤怒。没想到在我等有生之年,竟还能再次看到如此天象。”
  谢易邡低头不语,可一直在冒冷汗的背脊却骗不了他自己,他也在害怕。
  而顾洵则是淡定的看着殿外,去做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管何时,叔父都会是你身后的依靠。
  大殿之上的端坐的小皇帝,正好奇的看向殿外一直发光的天际,和振聋发聩的雷声,觉得非常的有趣,要是皇奶奶在的话,那就好了。
  雷雨在所有人的害怕之中,渐渐的小了下来,可所有人都像是被禁锢在了原地不可动弹一般,这样可怖的经历,他们再也不想有了。
  李天诺跪坐在烧焦的马车旁,痛哭流涕却也什么都挽回不了了,是的就像她说的一样,劫才刚刚开始而已!
  乙儿看着雨后清澈的天空,轻声的喃喃了一句,“雨停了。”
  其他人这才仿若被惊醒一般,无力的颓坐在原地,一会看看乙儿一会又看看李天诺的惨状,再瞧乙儿的眼神就全无之前的轻视了,只剩下敬畏和害怕。
  “大师,不,大仙,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不是大仙也不是大师,我只是一个略通天象的普通人,但我有一个并不普通的家族,我姓姜,我叫姜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