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这日卯时, 镇国侯依旧准时出现在大明宝殿上。前些日子抱病许久未上朝的韩国公也来了。几位言官文臣这几日估计是被镇国侯给怼怕了, 今日看到韩国公来上朝, 那几位脸上的笑是前所未有的真情实意, 纷纷上前去跟韩国公问好:“国公爷您身体可算好了, 这朝中没您还真是不行。”
  韩国公最近虽躲在府里装病, 但对朝中之事还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所以这会他对这几位文官的示好,很是不齿。干不过镇国侯那老小子,就想把他这把老骨头往前推, 真是白瞎了他们读的那些经史子集了。
  韩国公很是冷淡地扯了扯嘴角:“多谢各位的记挂。”他们想要拿他当枪使,还要看他同不同意?他都已经被儿子警告过了,日后一定要绕着镇国侯府走, 不要说镇国侯那老小子了, 就是镇国侯府的一只耗子,他都不会抬脚去踩一下。
  那些文官见韩国公这么冷漠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人家女儿是皇后, 有的是底气。要论朝中谁还有跟镇国侯一战之力, 也就只有韩国公了, 原他们还想要厚着脸皮多捧韩国公几句, 只是正好皇帝来了,也就只好作罢。
  景盛帝还没坐到龙椅上就先扫了一眼殿里, 当他看到霸着百官之首的位置,跪得直板板的镇国侯, 他额头上的筋就开始抽痛了起来, 要不是不能,他都想直接下朝去后宫找俩美人压压惊:“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百官起身之后,殿里一时间无人冒头进言,很是安静。
  景盛帝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就这样一直安静下去就好,不要给他惹事,增添烦恼。他这几天耳朵都快被他们给吵聋了,他只想安安静静的上个早朝。
  景盛帝两只眼珠子转了几圈之后,见还没有动静,就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这心放得有些早,当他刚想给刘光使眼色的时候,就有一没眼力劲的言官跳了出来:“皇上,臣有本奏。”
  景盛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但额头上的筋跳得厉害,就连眼皮子都开始跟着跳了:“说吧,什么事?”
  那留着山羊胡的言官,只管低垂着头开口,完全没有一点要偷瞧皇帝脸色的意思:“皇上,西北虽是昭亲王封地,但还属我大景国境。西北跟边莫开战,昭亲王竟不上报朝廷,私自领军迎战,此类种种,实属藐视朝廷、无视皇上,”那言官言之凿凿,说到激动处竟跪下叩首:“皇上顾念兄弟之情,但也要明白国之大义,昭亲王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山羊胡子的话刚刚落地,又有一位言官出列了:“西北是昭亲王的封地,昭亲王又手握兵权,这次边莫来犯,昭亲王至今未上书朝廷,实在是有失体统,还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几个文臣跟说好了似的,举动都是一致的。
  镇国侯冷哼一声:“像你们这样的人就该让你们去西北边关待个十年,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做轻重缓急了。”
  说到这,镇国侯脸上带着凝重:“西北离京城有千里之远,边莫大军压境,昭亲王要是等着朝廷的指示,恐怕西北早就被边莫的骑兵给踏平了。一旦西北失守,边莫就可以直入中原,到时尔等也不用在这大放厥词了,就等着成为边莫的阶下囚吧。只是你们成了阶下囚不要紧,毕竟这就是你们所求的,但大景那些无辜的百姓呢,谁来可怜他们?”
  董阁老最近看着乌烟瘴气的朝堂,也是伤透了心,他这两日都有些怀疑,他为官到底还有什么意义:“现在西北跟边莫已经开战,北边还有北辽在对我大景虎视眈眈,而在这十万火急的关头,朝堂之上不想着怎么支援西北抵抗边莫、北辽,竟整日里想着拉帮结派,怎么除去异己?我等食天家俸禄,就该为民请命、为国分忧。皇上,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筹集军饷,运往西北,以免西北粮饷供应不及。”董阁老也跪伏到了地面。
  景盛帝有些心虚,只是面上不显:“董老说的对,当务之急还是赶快筹集军饷,另外朕想派一钦差大臣去西北,代朕监军,不知哪位爱卿愿为朕分忧?”
  这话一出,镇国侯就冷笑了起来,他扭头扫了一眼文武百官,见他们都低垂着脑袋,有几个甚至还往边上悄悄挪了挪。呵……,都是孬种,就这样还能站在这,也真是得亏祖宗保佑。
  韩国公站在镇国侯身后,也是有些幸灾乐祸,刚刚不是一个个都铮铮有词吗,这会怎么都改行当缩头乌龟了?这群言官文臣一个个论本事没有,嘴头功夫倒是都了得,平日里就知道煽风点火,真要显起真章来,一个比一个怂。
  就在韩国公等着看好戏的时候,他没料到竟有人看他不作为想要拉他下水,毕竟他跟镇国侯不合满朝堂的人都知道。
  “臣举荐韩国公,”又是那位山羊胡子打破了殿里的沉静。
  韩国公瞬间扭头看向那山羊胡子,虎目中带着不屑:“老夫真不知道哪得罪了肖御史了?”
  山羊胡子也不理会韩国公的冷嘲:“韩国公德高望重,又是历经三朝,朝中无人不敬重韩老,能代天子监军,行天子之责的,非韩老莫属。”
  韩国公嗤笑一声:“你倒不怕老夫未出京城就死在路上了?”
  “京城乃天子脚下,何人敢胆大妄为?”山羊胡子还在力荐。
  “老夫年近七十,只剩这把老骨头了,”韩国公说到这还故意咳嗽了两声:“不要说去西北,老夫估计还未出京城,这把老骨头就已经被马车给颠散了。你想要老夫的命说一声便是,没必要绕这么大弯子?”
  说完这话,韩国公也不等山羊胡子接话,就直接朝景盛帝拱手:“皇上,老臣年事已高,身子也大不如前,近日又屡屡抱恙,虽有报国之心,但也无奈力不从心,”说到这韩国公想到这么多年他战战兢兢,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就不禁老泪纵横,巍巍颤颤地走到大殿中央跪在地上:“皇上,老臣自知不能再为您分忧了,也就不占着这个位置碍人眼了,老臣今日就辞官归田,还请皇上恩准。”
  文武百官都没想到韩国公会来这么一出,这是在试探皇上吗?不过现在感觉最不好的就要数山羊胡子了,他只是力荐,完全没有要逼韩国公退位让贤之意,这个名声他可不敢背:“韩国公,您是皇上的肱骨之臣,在这国难当头,您可不能隐退呀!”
  景盛帝看着韩国公跪伏在地上,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稍作挽留:“韩老爱卿,你辞官之事暂时还是不要再提……”
  “求皇上恩准,”韩国公可不管,他今天来除了看戏就是为了辞官,过两天他还要让爵:“求皇上恩准。”
  这会就连镇国侯都觉得韩老狗这戏做得有点逼真了,他看向韩国公,皱眉想着韩老狗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不然依着韩老狗贪权的性子,可不会自己把自己给撸了。
  有这想法的可不止镇国侯一人,就连景盛帝都这么想:“那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再挽留了,朕准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就到太医院请太医看看。”
  “谢皇上,”韩国公擦了擦老泪,就起身入列了,心里没事,这会他可以好好看戏了。
  镇国侯见韩老狗真辞官了,还有些不相信,不过皇帝已经准了,也就由不得他不信了,看来韩老狗真的是命不长久了。
  韩国公原本只是站着,但想想又有些不甘,反正明天之后他就不是官了,但今天他还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干他娘的,这不中气就上来了:“皇上,老臣觉得肖御史一向见微知著,又洞若观火,对您更是忠心耿耿。而监军之职首要忠心,其次便是能明察秋毫,这么一说,肖御史倒是十分合适,更何况肖御史还正当壮年,这千里奔波之苦想必也是不在话下。”
  “臣附议,”镇国侯早就烦那肖贼子了:“肖御史不是一直说昭亲王有不臣之心吗?刚好他亲自去西北看看,也好取些实证回来,不然这总是凭空胡扯,也有失言官御史的身份。”
  山羊胡子一听这话就觉要不好,西北是昭亲王的地方,他要是去了,还有命回来吗:“皇上,臣一文官,怎担得起监军之职?”
  “你刚不是说的头头是道吗?”韩国公丝毫不让:“监军而已,又不是让你上战场打仗,怕什么?”他娘的,这就怕了?那还把他往火坑里推,在场谁不知道他跟镇国侯不合多年,还使劲把他往西北推?更何况监军那么碍眼,这不是谁去谁找死吗?关键死了也不落好,还要连累家人,太后还好好活着呢,能放过碍眼的人吗?
  被韩国公跟镇国侯这么一闹,刚那些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文官这会都跟哑了一般,没人再敢吭声了。
  这日早朝只能不了了之。下朝之后,韩国公快一步出了大明宝殿,镇国侯没多久就跟了上来,他也不上去搭话,只是一直跟着韩国公,仔细观察着他,看着脚步的确有些踉跄,头发好像也白了不少……
  韩国公知道镇国侯跟在他身后,只是他一直忍住了不回头看,等快到了宫门口,他终是忍不住转身面向镇国侯:“你到底又想要干什么?”
  嗯,脸上的老斑也多了不少,镇国侯越来越确定韩老狗是得了重病:“我不跟快要死的人计较,你也是的,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怎么看你说话还这么冲?我劝你平心静气点,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天。”
  韩国公气得浑身发抖,他就知道镇国侯这老小子会诅咒他,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啊,他才刚辞官,这老小子就跑他头上拉屎撒尿了:“周作杨,你……你欺人太盛,你才要死呢,老夫活得好好的,你死了老夫都还活着。”
  镇国侯掏了掏耳朵:“小心气急攻心,我家老头子就是……,”他想到韩氏那贱人是这老狗的妹妹,话说了一半就冷哼一声走人了。
  韩国公看着镇国侯的背影,叹了口气,肩膀也耷拉了下来:“作孽啊……”
  西北昭亲王府,五娘这会正在宴请宁州城的官眷跟城里几户大商家的女眷。原本芍嬷嬷建议她只宴请官眷的,只是她想着既然要筹银子筹衣物,那商户这大头也不能漏了。
  五娘坐在熙然院正堂的主位上,看着下面神色各异的二十多位女眷,笑说:“我到西北也有些日子了,只是身子有些不便,就一直没能请大家过来见见,拖到现在,是我失礼了。在这里,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在下面坐着的女眷纷纷起身举杯饮尽杯中物。
  “都坐吧,”五娘还真不喜欢这场合,只是日后等她生了孩子,要应付像这样的场合还多着呢,不得不试着习惯。
  “娘娘说的是哪的话?”一位商户家的女眷,倒是爽利:“能来给娘娘请安已经是民妇等莫大的福气了。”
  坐在五娘左下手的是墨先生的夫人赵氏,她身边还坐着一位姑娘,据说是她的外甥女叫陈碧瑶。
  赵氏淡笑着说:“娘娘身子贵重,其他的都是次要的,这宁州城也不大,大家都一个城里住着,什么时候都能见。”她今天过来,也是想要探一探这位昭亲王妃的底,就目前看来,是个会扮猪吃老虎的主儿,歪道她夫君让她谨慎些。
  五娘对这墨夫人的印象还不错,只是她那外甥女,五娘有些不喜。自她进了熙然院之后,那陈碧瑶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她,那种眼神,她曾经见过:“碧瑶姑娘在看什么,可是我的妆容有什么不妥?”
  她已经是昭亲王妃,而且景元昭也已经给了她承诺,那景元昭就是她的人,她不允许别人觊觎他。
  陈碧瑶的母亲是墨先生的嫡妹,不过墨先生的这个嫡妹命不好生下陈碧瑶没两年就去了。墨家老夫人痛失爱女,就把陈碧瑶接到墨家来养了,这一养就是十多年。今年陈碧瑶已经十六了,可一直没有婆家,在座的也不知道这墨家是个什么打算,不过单看那丫头的规矩还真不好说是好是坏?
  墨夫人早就注意到陈碧瑶的举动了,她一再提醒,只是这丫头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眼睛。墨夫人起身,故意一脚踩在陈碧瑶的脚上:“这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第一次见到王妃娘娘,有些看傻了,还请娘娘多多包涵。”
  “墨夫人请坐,”五娘还是一脸的淡笑,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还以为是我的妆容花了。”那陈碧瑶的眼神里带着不屑,五娘就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敢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刚刚墨夫人那一脚是用了力的,陈碧瑶此时脚的确很痛,但她心里更不痛快。她八岁在外祖家第一次见到那神仙似的男子,就再也放不下了。
  她爱慕昭亲王已经八年了,为了他,她甚至甘愿放下尊严,不求名分,只要能陪侍在他左右,可是昭亲王却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她原想着哪天他娶亲了,也许她就死心了。今年他娶妻了,可是她依旧无法做到死心,她又想着他身份尊贵,不可能只守着他妻子一人。
  不是都说世家出来的女子都贤良淑德吗?为什么昭亲王妃都怀了身孕了,还霸着昭亲王不放?陈碧瑶觉得昭亲王妃就是个十足的妒妇,根本配不上昭亲王妃这个身份。她低垂着头,心里开始慢慢变得扭曲,她嫉妒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女人。
  五娘不再注意陈碧瑶,正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施粥上,不过有人主动给她铺了路。钱华贞这次也收到了五娘的帖子,对于今日的宴会,她自是有准备的,既然已经投了昭亲王妃,那她就不会再生二心。
  钱华贞在收到昭亲王妃下的帖子时,心中确实是松了一口气,今天也定是会使力帮昭亲王妃达成所想:“娘娘,今儿华贞过来的时候,见东街这边的难民比前两日少了不少。这一问,华贞才知道王府在西街那施粥。西北战乱,苦得就是百姓。华贞虽人单力薄,但手头还宽些,不知道能不能参一脚?”
  五娘闻言,脸上立马有了笑:“吴夫人心慈,见不得那些百姓受苦,你能参进来,我真是求之不得,我在这替那些百姓谢谢你。”
  说完,她便深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惭愧,看着满城受难的百姓,我心里急得很,让府里的人照三餐到西街施粥,不管怎么样,能撑一天是一天,能帮那些百姓熬过去一天就赚一天。”说着五娘的双目还闪过一丝水光。
  “娘娘心慈仁善,在孕中还一直记挂着满城的百姓,华贞真心佩服,”钱华贞也跟着叹了口气:“只恨华贞人单力薄,只能尽些微末之力。”
  “吴夫人能参一脚,那娘娘也顺便带上民妇一个吧,”那位爽利的商家妇人已经看出这家宴的目的了,能在昭亲王妃面前卖个好,她自是不会错过,便笑言:“民妇其他没有,银子还是有一些的。今日民妇归家之后,再鼓动鼓动民妇那几个妯娌,她们也都是心软的,希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五娘端起茶杯,敬向钱华贞跟那商家妇人:“真是谢谢你们了。”
  有了开头的,后面的人也不好不跟着,捐财捐物,五娘是来者不拒,只要能用得上的,你捐锅碗瓢盆都行。
  一场家宴下来,五娘也算是筹集了不少财跟物,好歹能撑一段时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动她买的那几批储粮的,毕竟西北军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墨夫人带着陈碧瑶刚上了马车,就甩了陈碧瑶一巴掌。
  “舅母,”陈碧瑶捂着左脸,心里也清楚她舅母为什么打她。
  墨夫人本就不喜这外甥女,不是因为她在府里白吃白喝,而是因为这丫头从来就是个让人省心的:“不要怪我这当舅母的没提醒你,你最好收起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不然到时不用昭亲王妃收拾你,我就亲自动手了结你,免得你给墨家抹黑。”要不是婆母拦着,她早就拧拧这丫头的性子了。
  陈碧瑶不敢吭声,要说在墨府里,她最怕的还是她这个看似温和大方的舅母。她颤着声,抽噎着说:“碧瑶知道了。”
  墨夫人最不喜她这小家子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天就给你个准话,你就死了入昭亲王府的那条心,咱们墨家还丢不起那个人。”那昭亲王妃年纪虽不大,但演起戏来唱作俱佳,做事更是老道,不亏是太后看上的。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祖宗,她们墨家可招惹不起。
  边莫军队花了两天终于横穿了无望河,来到了大草原边上。这两天边莫人可一点都不好过,那夜被西北军袭击了之后,就迎来了狼群跟野狗,还有各种食肉的凶兽,又是一番酣战。
  原以为西北军偷袭过一次之后,就不会再来夜袭,没想到昨天夜里,他们竟然又来了,那些人穿着夜行衣,来无影去无踪的,动起手来都是一招毙命,让人胆寒。
  先过无望河的那些边莫人还没歇口气,就又被围杀,南鹰带着他的那群亡命徒,见人就杀,见马就抢,抢了马就上马跑。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边莫人又死伤了一片。
  莫拉珥跟在军队中央,还未来得及下令,有些边莫军就被南鹰他们引进了大草原。边莫人对草原很熟悉,他们自比草原上的雄狮,只是他们忘了这里的草原不是边莫的草原,这里的草原注定会成为很多边莫军的坟场。
  莫拉珥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里面越来越安静,头一次他红了眼睛,他带出来的十二万军民,现在就只剩十万左右,他的整颗心都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