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再怎么喜欢他这个弟弟也跑了。
  姚云正十四岁时手上开始接管死士,那时他派人去打听长洛顾家里的顾山卿,抓不到,听一听也行,结果统共就收到两封信,一封简单陈述顾山卿乏善可陈的生活和丰富多彩的情史,另一封转达了他的死讯。
  他见过顾家的顾如慧,问过她,她不说,高鸣乾倒是回答了,但他不了解顾山卿,只答那人长得不错。
  姚云正很想知道怎么个不错法,想过这么多年,今天这个顾小灯凭空出现,他猜顾山卿九成就长那副样子。
  断袖哥流传过和顾山卿的七年肮脏事,如今他宝贝上别的十八岁嫩草,好巧不巧也叫小灯,肯定是养替身。
  他对断袖没好看法,但顾山卿是个例外。
  现在他替死了太多年的顾山卿感到不值。
  你看,他们都忘了你。
  只有我还记着你。
  第123章
  顾小灯隔天起来,感觉到周围暗处的眼睛变多了。
  他是知道顾瑾玉那些暗卫平时一直注视着他,顾瑾玉不在时,也许他说过的什么话都会被上呈到他那里,换句话说,他在顾瑾玉那儿是无死角的,没有秘密,可以说是被监视,甚至被监禁,只是自由度很高。
  顾小灯并不在意。
  苏明雅曾用链子和笼子拴住他,葛东晨用柔软但无法解开的绸缎捆住他,顾瑾玉根本不算什么。
  他纯粹好奇怎么突然在他身边安插这么多人力,明明就在将军府里,这是在怕什么?昨天才跟老哥出去溜达了几圈,今天就出了这种阵仗,像是他把外面的某些未知危险带进来了。
  往日张等晴总是一大早就跑来,今天却是直到晌午才拎着食盒出现,脸上挂着笑意,但难以掩饰一身的肃杀劲。
  “来来来,小猪蹄子给我,我把把你今天的脉。”张等晴风一样到他对面坐下,摆出一副老郎中的架势,“让本神医看看猪崽子今天能好几成。”
  “来了来了。”顾小灯笑着挽袖口,“大神哥,快看看这截东坡肘子是生是熟。”
  张等晴佯装作势啃他,掐着他的脉搏鼓捣了一阵,身上的冷意消失了不少,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你脸上简直像写了一行字,‘哦豁!总算有个好消息’。”顾小灯好奇又担心,“怎么了哥?你要是有了麻烦,麻烦还和我有关,一定不要瞒着我哦。”
  张等晴纠结了一会,打开食盒摆香喷喷的饭菜:“吃饭说!没想瞒着你的,你慢慢吃,我想想怎么和你唠。”
  顾小灯便竖起耳朵来,猫一样小口扒拉,不时就抬头看他一眼。
  “顾瑾玉和他的血亲接触的事,你知道对不对?”
  “知道,他昨晚吭哧瘪肚地说了,对方是一对父子,疑似是他的父和弟。”
  “昂,就是这个,昨天平瀚跟我通了气。他那个人谨慎,不确定那父子是不是千机楼的,但顾瑾玉既然确定肯定是他的血亲,那我也能确定绝对是。”张等晴说得飞快吃得慢,“上午我找顾瑾玉,想让他再约见千机楼的畜生,顺便把我带上,我要当面会会。”
  “你见到了吗?”
  “没靠近,只在远处看到了,看到了老的,没见到小的。神医谷追着千机楼查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让我找到了一条大的。”
  张等晴身上的气压骤低,动作大开大合起来,吃块肉都表情狰狞:“千机楼里的畜生有等级划分,区别是身上的服色,身上的袍子颜色越深地位越高,最低是穿白袍,最高就是通身穿黑色,一共有十四个等级,因着秩序森严,那些畜生一般不会乱穿衣服。顾瑾玉今天会面的那个老的,穿的是颜色很深的华丽黑衣,草!”
  顾小灯咽咽口水:“哥你别太激动,要不吃完再说?我怕你咬了舌头。”
  “我没事,真的没事。”张等晴深吸一口气,夹了块肉到他的小碟子里,“只是追踪这么多年,一朝有了大线索,心里吊起了一口气。”
  顾小灯明白,张等晴是把父母之死、年少颠沛流离、又被神医谷束缚等若干贯穿大半辈子的仇,摁到了千机楼的头上。
  他问:“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当务之急是严防死守千机楼的人渗透进来,虽然他们是冲着顾瑾玉来的,但我总担心你被他们发现,你不知道他们手段多猎奇,要是得知你就是当年那个丢了的药人……”
  顾小灯安慰他:“我溺个水溺了七年,岁数对不上,不会的。”
  张等晴冷静了下来,抬头看他一眼,松了口气。
  顾小灯这下算是明白周围的暗卫怎么多了,又问:“哥,那你知道世子哥跟瑾玉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吗?”
  张等晴眼睛一亮,嗯哼一声,语调上扬,立即逮住机会挑拨离间:“那混蛋每天晚上回来难道就只管啃着你睡觉,正儿八经的事不透个风吗?你看看你看看,这种只会拱人的山猪有什么好?踹了他吧!”
  顾小灯瞬间被他逗笑了:“好好好,今晚就踹,让那山猪回他的山里。”
  他如此配合,张等晴反倒没辙,悻悻地闷了口饭:“我只知道顾平瀚大概忙活的,不是到处检阅军队,就是疏浚水陆两道,囤资建驿站,又要把阳川下游的十来座主要城池连成一张网,三头六臂都有的忙。我还想问你呢,顾瑾玉就没说过怎么做掉千机楼?一句也没有?”
  顾小灯想了想,把碗里最后一口热粥喝完:“确实很少,他闭口不提的,无非是自己都觉得没把握。之前在南境的南安城,两族四姓聚在一起,乱得尘土飞扬,隶属顾家的军队只有五弟带去的五千精骑,那时候他都觉得没那么危险,往我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他的预想,那些设想的局面在后面也成真了。”
  他看了眼虚掩的窗外,揉了揉后颈:“他可能是想进一趟千机楼,还没想好怎么跟我说。”
  说着他看向怔忡的张等晴:“哥,你小时候和老爹被那千机楼抓去,你还记得那地方的样子吗?没准过一阵子,顾瑾玉就去找你打听了。”
  张等晴有些犹豫,欲言又止:“那你还记得吗?”
  顾小灯把头摇成拨浪鼓:“七岁前的记忆我实在想不起来。小时候偶尔做梦,会梦见我娘在梦里喊我,很亲切温柔的。直到前阵子进了南境千山的万泉山,穿过那里的一片蛊卵大雾,突然就被勾出了不少瘆人的记忆片段,零零碎碎的,之后就常做噩梦了。”
  张等晴又去摸他脑袋,好一会儿才吭声:“哥其实……也记不太清了。”
  顾小灯看得出来他说了谎,心里相信事出有因,于是并不多问。
  他倒是有些想问千机楼的手段猎奇到什么程度,吃完午饭好奇问起,张等晴瞄了他好几眼:“你打听这个做啥子?我要是说了,你可别把午饭吐出来,不说。”
  顾小灯后脖子发毛:“我不会的!你等我一下。”
  说罢他溜溜达达地出去,没一会把小配牵了进来,抱住那尾巴要摇上天的毛绒绒大狗,仰着双比狗崽还温润明亮的眼睛,就这么亮晶晶地望过来。
  张等晴光是看着他,都觉心软得一塌糊涂,笑道:“好吧,好吧,我想一下,说点儿不倒胃口的。”
  两刻钟后,顾小灯一手搂着小配,一手端个小盆,生无可恋地干呕。
  张等晴顺顺他后背,又顺顺小配:“哎呀呀,早知道就不跟你讲了。”
  顾小灯满脑子都是听来的残肢断骸,脸上好似扣了个痛苦面具。
  多的不提,张等晴讲到了千机楼里有不少鬼刀手,极其精通易容。他刚开始听时心里想到了苏明雅,料想再精通的易容恐怕也比不过苏家,谁知千机楼的易容料子和苏家根本不同,他们用的是人皮。
  他原本觉得用“鬼刀手”指代易容师有些抽象,这下好了,具体得反胃。
  顾小灯缓了半天,两手抱紧小配,问张等晴:“哥,那易容的,你难道亲眼见过?”
  张等晴点了下头:“你那世子哥当初会不小心沾了烟草,就是身边的一个下属被鬼刀手顶替了。不止着了道,还让那鬼刀手跑了,只追踪到一张烧得坑坑洼洼的人皮。后来我们都加倍小心起来,现在也严防着,就怕哪里又混进来一个画皮鬼,你世子哥不仅要随时彻查一通身边的人,连带着把顾瑾玉那边的也操心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顾瑾玉那厮对这并不上心,他似乎对下属有九成九的信任,一点也不怕下属有被顶替的风险,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张等晴吐槽起顾瑾玉的时候总是格外精神:“我看他不用批皮,自己就是个变脸怪。上午见到了他在外跟人周旋的样子,演技好得我一愣一愣的,还以为是什么伶人批了张顾瑾玉的皮去冒充他。明明是个薄情寡义的,怎么演起烟火人情来这么逼真?可见没少在你面前练习。”
  顾小灯揉揉皱巴的脸,有些无奈:“和我没太大关系,他十二岁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种样子了,他是一块大大的长洛特产,桑葚馅儿的。”
  张等晴失语,什么狗屁到他弟嘴里,好像都能变成块可爱点心。
  顾小灯又问:“哥,你们没有精通易容的好手吗?那种手巧眼毒的。”
  “好手都是要花很多时间跟银钱培养出来的,哪有那么容易啊?”
  张等晴捏他的脸,发现他弟出了神,抱着小配不知在想什么。
  *
  张等晴今天没能陪顾小灯太久,送了他想看的医书和毒本,随即出去料理门派堆积的诸事,等黄昏时分回来,意外看到自己门口站了一个布衣青年,不远处还有顾瑾玉的暗卫虎视眈眈。
  他有些纳闷,他认得这个有些古怪的小青年,毕竟是他弟为数不多的朋友。
  “苏小鸢?你有事找我么?”
  “苏小鸢”——苏明雅转过身来,礼貌地朝他鞠了一躬,声音和缓地将顾小灯让他来的原委说了个明白:“张先生,我身无长处,只略懂些作画和易容术。令弟让我来拜访您,若是有我能用得上的地方,先生尽管吩咐。”
  张等晴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他一通,心想他弟引荐的恐怕差不到哪里去,索性放开了心,还开了句玩笑:“你当真懂易容?那你现在的脸是真还是假?”
  苏明雅温和地笑笑:“假的。”
  张等晴当他也是在开玩笑,觉得这小青年倒也有几分意思:“你还懂作画是吗?倘若我口头描述一个人的形貌,你能把这人大差不离地画出来吗?”
  苏明雅没有什么迟疑:“可以,先生但说无妨。”
  张等晴看他神色没有一丝怯场,有心想试试,便直接带他进屋里去,让他到书桌前提笔,把白天看到的姚云晖的模样说了出来。
  他想着能画出个五分像也算可以了,神医谷里也有善于作画的人,但大家画的都是实物,只善于画药草,一画起人就有些歪瓜裂枣。
  谁知等那青年停笔,把画纸转过来,把张等晴看得错愕。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画得太像,以至于张等晴想把画纸活撕了。纸上的畜生惟妙惟肖,连那股势在必得的睥睨气势都跃然于纸上。
  苏明雅放下笔便站起来,也没询问如何,无话时就回想顾小灯见他时说过的每一个字,回想他脸上每一处的表情变化。
  每见一面,都如饮鸩止渴。
  不一会儿,张等晴抬眼问他:“苏小鸢,你以前在苏家是做什么的?”
  苏明雅答别人的人生,受他波及、也受他塑造出来的人生:“十岁以前是苏家旁织的田舍奴,之后便入了苏家本宅,作为彼时苏家公子的随从。”
  “那个苏明雅的随从?”
  “是。”
  “苏家出了名的家大业大,哪怕出了点波折也昌盛得很,你如今为什么没回苏家,反而跑来找小灯?”
  “苏明雅已死,我从此自由。”苏明雅如是说,“少时在顾家私塾和他有过同窗之谊,念念不忘,便厚颜来了,幸得他不计较,愿作收留。”
  张等晴又把他打量了好一会,瞎子也看得出这人什么意思了,指尖不由得揩了揩下巴:“可我弟……我弟已经有心上人了啊。”
  “……没关系。”
  张等晴眼见着他蔫了下来,转口不再提:“苏小友,我弟既然信得过你,我也不废话了,你要是能帮我筛看身边的人有无易容的痕迹,省掉我一桩麻烦,张某也愿礼尚往来,互帮互助。”
  苏明雅礼貌地又行了礼节:“多谢先生。”
  张等晴觉得这人很不江湖,大手一挥:“不用客气,我看得出来,你身体有伤病,来日若有需要,给你问诊一番,保管顽疾化轻,轻病化了。”
  “不必。”苏明雅身体僵直了,“……不必了,多谢。”
  *
  顾小灯安静太平地看了几天书。心里虽然不时想出去放风,但感受着周遭的暗卫越来越多,到底收回了这一念头,抱着小配待屋里小玩小闹,老实地宅着。
  顾瑾玉忙得几天没回来沾沾床板——或许是他夜半回来,顾小灯睡着了不知道也未可知。花烬每天都有捎信笺过来,于是他也不太担心。
  初六这天张等晴跑来看他,他这几天一反之前的悠闲,直到今天才见了影,眼睛底下还有一圈不太明显的乌青。
  顾小灯看他这样就有些吃惊:“哥,几天没睡好了?你脸这么黑,眼下黑眼圈还这么明显啊?”
  “还好还好。”张等晴否认,之后发脾气:“我很黑吗?!”